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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剛喻定
藍吉富
一、引言
「金剛喻定」是一個禪定名詞，是梵語vajropamA-samAdhi的漢譯。又譯「金剛三昧」。也有人稱它為「金剛心」，密教則譯之為「金剛喻三昧」。
這種禪定強而有力，猶如金剛鑽，且能引發證智，以摧斷煩惱。在大小乘佛教的修行體系中，都有發起此定以斷惑證果的過程。從這種特質來觀察，金剛喻定就像現代足球賽決定勝負時之「臨門一腳」。小乘須在修行的終點發起此定，以證阿羅漢。大乘也一樣，在修行即將圓滿完成時，必須發起此定，才能證得佛果。
本文是在這種認識基礎之下，對「金剛喻定」這一修行階段的進一步探討。筆者想藉此短文，釐清它的若干細節，俾使讀者能稍加深入地瞭解這一禪定的特質。不過，這裏只依大乘修行體系來論述，至於小乘方面，則暫不涉及。
二、釋尊在菩提樹下的修行
菩提樹又有「覺樹」、「道場樹」等異名。凡是一尊佛在一樹下成道，則這棵樹就叫作菩提樹。《十住毗婆沙論》（卷三）即曾列出十六種菩提樹。可見「菩提樹」一詞並不是植物學原本的用語。像平常我們所見聞的菩提樹，就是釋尊成道時在該樹下禪修的樹木，原名是「畢鉢羅樹」（pippala），由於釋尊在該樹下證得無上菩提，所以佛教徒才將它稱為菩提樹。
依據大乘佛法的修行體系，從發菩提心起，必須經歷三大阿僧祇劫的修行。從初發心到證得初地是第一個阿僧祇劫。其次，從初地到八地又要經歷一個阿僧祇劫。從八地到十地滿心（第十地修行圓滿）而證得佛果，是第三個阿僧祇劫。
當一個菩薩行者修行到「十地滿心」位時，他必須要借重強有力的禪定力量，來消除剩餘的微細惑障，並引生極果。這時所被應用的禪定，就是金剛喻定。仰仗金剛喻定來斷除殘餘的煩惱與所知二障；再進一步又棄捨有漏善種與劣無漏種，大乘法的修行步驟乃告終結。菩薩行者就此證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成為萬德莊嚴的佛陀。
上述這一引生金剛喻定、終至成佛的短暫修行過程，就是釋尊與諸佛在成道之前的生命質變過程。這一過程就是在菩提樹下完成的。
所以，釋尊及諸佛在成道前之安坐於菩提樹下，不是在休息，而是在突破成佛之道的最後關卡。其所使用的修行功夫就是金剛喻定。關於這一點，《菩薩地持經》（卷十）有一段扼要的描述：
「菩薩最後身，得快淨菩提分法，菩提樹下乃得滿足菩薩最後身。修三十七菩提分法，得眾相離障三昧，金剛三昧（金剛喻定）所攝。次第二心，頓得十力，乃至一切種妙智，快淨無上。……過一切菩薩行，行如來行，得無上身究竟地。」
由這段文字，可以看出，這時的最後身菩薩所修的不是單純的禪定，而是以金剛喻定為主要推動力的證道法門。
三、無間道與解脫道
「無間道」是由禪定引生正智，以斷除「煩惱、所知二障之種子」的修道階位。「解脫道」是在無間道之後，所生之一念正智證悟實相的階位。在大乘十地之中，每一地都有這二道，以逐步斷除或暫伏二障的種子。
到第十地修行圓滿之時（十地滿心），菩薩行者要為自己多劫以來的修行作一總結，即會進入金剛喻定的三昧境界之中。金剛喻定的主要作用，是要全面斷除上述二障（煩惱障與所知障）。這二障不清除，即無法成佛。這時，仰仗金剛喻定的強大力量，將內心中微細的二障殘餘分子，作全面的清理與淨化。這一階段的修行，就是無間道。
本來，從初地開始，行者的修行歷程中，就已將「分別起」的煩惱（邪師、邪教、邪思維所促成者）斷除清淨，但是對於與生俱來的「俱生起煩惱」則只是讓它「伏而不起」。此外，對所知障種子，也是直到成佛之前仍未完全清除。
金剛喻定的作用，就是淨除上述這二種殘餘、微細的障礙，而使行者得以一躍而成佛。不過，依據《成唯識論》（卷十）所載，即使無間道作用完成，這時的菩薩行者仍然不是佛，因為雖然清除了二障，但是，行者心中仍殘留一些似乎與成佛無礙的成分。這些成分就是「劣無漏法與非障的有漏法」。這些成分不是上述二障的內容，所以，金剛喻定生起作用之時，並未將它們視為「二障的同質分子」，並未將它們清除。
可是，從無間道轉進解脫道之時，所生起的佛果境界（如：真如法界、大圓鏡智），對於劣無漏法與有漏善法是不能包容的。如果已遠離二障、但卻內含「劣無漏法與有漏善法」，這樣的境界，仍然不能算是佛果，仍然不能視之為已經進入解脫道的境界。因為解脫道的佛果境界，是毫無瑕疵的。所以，成佛之時，對「劣無漏法與有漏善法」是要棄捨的。由此可見，無間道與解脫道二者，雖然在時間上僅僅是二個剎那，但是彼此之間，其性質還是稍有差別的。
上面所論述的，是《成唯識論》（卷十）對於二道之間的銜接、所作的較為細膩的說明。不過，一般文獻敘述的脈絡是：從十地滿心階位要躍昇到佛地時，會進入金剛喻定境界。在定中，雙斷煩惱、所知二障之殘餘種子。然後，立刻（無間斷）進入解脫道而成佛。二道的銜接，就是「斷惑證真」的歷程，時間很短，只須前後二剎那。這也可以說是菩薩修行成佛的最後關卡。
四、金剛喻定與所知障
如前文所述，在佛法的修證體系裏，有二種「障」是行者終極目標的阻礙。這就是煩惱障與所知障。煩惱障由吾人之我執所引發，這一類障礙會使行者無法證得涅槃。所知障則由吾人之法執所引發，這一類障礙會使行者無法證得大菩提。
證得涅槃是小乘行者追求的目標；證得菩提則是大乘行者追求的終極境界。所以，這兩種障，可以說是大小乘行者的「天敵」。不論大小乘，如果要追求證果，則非克服天敵不可。
大乘修行的終極目標是二障並斷的。但是在修行過程中，由於有種種原因，無法對二障說斷就斷。二障各自有分別起與俱生起二類。修行時的對治方法也有「伏現行」、「斷種子」、「捨習氣」三種。須視情況而施以不同層級的對治方式。
到了十地滿心之時，對二障之殘餘分子必須作終極的清除。這時，「金剛喻定」這一綜合定慧而成的強力禪修功夫乃告應運而出。第一剎那由金剛喻定清除二障的殘餘分子，這是無間道（金剛無間道）。第二剎那又棄捨前面提過的「劣無漏法與非障的有漏法」，這就是解脫道。成佛之道，至此終告完成。
由於小乘佛法的極果是阿羅漢，這是淨除煩惱障即可完成的。所以，淨除所知障並不是小乘行者修行的必要內容。但是，修大乘法的特色之一，就是對所知障一定要加以斷除。沒有斷除所知障，就無法證得無住處涅槃、無法證得四智三身的大菩提果。
可見，斷除所知障是大乘之有異於小乘的最重要指標。而負擔這一任務的，也是與小乘斷除煩惱障同樣角色的金剛喻定。
五、結語
近幾年來，筆者對大乘佛法的修行與境界問題，著墨較多。此中原因，除了是個人興趣之外，也深感一切佛教理論的核心，其實是修行。由修證經驗所衍生出來的龎大佛教理論架構，展示出「從證出教」一語的真實意涵。佛教經論的內容，確實是從佛陀及後世佛弟子的修證經驗所輾轉累積而成的。研究佛教哲學的人，恐怕不能忽略這一特性。
其次，佛學研究者或弘法者在解析佛法問題時，最好能將深奧難解的佛理加以淺顯化。有些西化的學者，常常應用一些翻譯過來的學術名詞，去解釋古奧的佛學術語。有些傳統學者，又喜歡應用一些古典術語，去詮釋另一些古典術語。這樣的結果，是凸顯了這些學者對中西方學問的淵博形相，但卻不一定能幫助讀者清晰地掌握該一論題的核心義理。筆者希望能儘量避免上述這兩種方式，而達到「深法淺說」的目標。
對金剛喻定的論述，並不是大題目。筆者的構想，是這樣的淺顯詮釋法，可以提醒讀者「從證出教」的佛法特質，同時也促使自己嚐試作一「深法淺說」的訓練。希望透過這一淺顯的說明，可以幫助讀者清晰地理解「金剛喻定」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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