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佛的燈、禱告的燈，光光輝映
　

德嘉法師

　　

　　 臨終照顧領域，常討論靈性與宗教的議題。靈性不等於宗教，從事靈性照顧並不是傳播宗教信仰，此二議題關切的焦點不太一樣。靈性照顧，投注更多心力在提升末期病人的生命力上。
　　雖然靈性不等於宗教，正確的信仰卻能夠為受苦的心靈帶來豐沛的成長資源，尤其，如果病人過去有虔誠的正信基礎，力量會更大。
　　到了臨終階段才改變病人的信仰，是沒有意義的，有時甚至會帶來更大的不安。比較好的做法，是在病人過去的信仰／信念基礎上，協助他重新連結，深化過去的信仰，找到安身立命的依歸，把臨終階段當成最大的學習成長的機會。
　　以下是一個真實案例分享。
　　剛開始接觸時，她態度雖然客氣，可是很有距離；因為她是虔誠的基督徒，而我是一位出家法師。她對我有防備的心，似乎害怕我是來傳教或想改變她的信仰。雖然如此，她一直很客氣，沒有趕我出去，也沒叫我別再來。我知道她並不是那麼想看到我，可是既然沒有拒絕，我就繼續探視；因為，我在她的眼神中，看不到安定，看不到祥和，因此，我繼續去關心她。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們慢慢變成了朋友。在她面前，我完全不提我的宗教，她好像也在刻意避談她的宗教。除了這一點，由於我們年齡相仿，又都是鄉下小孩，所以有很多話題可以聊。漸漸地，她對我比較不設防，真正是朋友了。
　　有天早上，我進病房，看到她心情很差。原來是昨天一整夜都沒睡好，整個小腿痙攣，一直抽筋，抽起筋來好像要人命，讓她痛不欲生，整夜折騰。
　　見到我，她沮喪地說：「師父：我的上帝沒有辦法讓我信服。」
　　聽到這話，我沉默了一會兒，但不會想去改變她的信仰。
　　「我跟上帝說：『為什麼我這麼苦？上帝啊，祢到底有沒有看到我的苦！祢到底在哪裡？』為什麼我不斷地禱告，上帝還是沒有幫助我？我這麼年輕，又還沒有結婚，人生卻要結束了！上帝為什麼都不眷顧我！一直讓我這麼痛苦！我那麼虔誠地禱告，但是上帝，祢到底在不在？！」
　　我知道她昨晚很苦，也知道她一直以來過得很辛苦，她太苦了；尤其昨晚抽筋像地獄般的受苦，她對上帝產生質疑。
　　我問她：「為什麼你的上帝沒辦法說服你？」
　　她開始抱怨：「我的上帝怎麼可以跟人家講說：『信我者得永生，不信我者下地獄』？！」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這句話的意義，還是刻意扭曲。
　　我說：「妳覺得『信我者得永生，不信我者下地獄』這句話，是一句很不公平的話？」
　　她說：「對啊，怎麼可以這麼說！」
　　我說：「嗯，那我們來想想，妳的上帝，是一個怎樣的上帝？」
　　她不講話。
　　我就說：「妳的上帝，是不是一個博愛的上帝？」
　　她點點頭：「對。」
　　「妳的上帝，是不是教人家要做好事，不要做壞事？」
　　她點點頭：「對。」
　　「妳的上帝，是不是教人家要心懷感恩，心懷慈悲？」
　　她點點頭：「對，祂是一個這樣的上帝。」
　　我說：「那就對了啊！有什麼好懷疑的嗎？——妳的上帝教人家要做好事，不要做壞事；妳的上帝教人家要愛世人；妳的上帝教人家要感恩、慈悲，妳如果相信祂的話，妳就會是一個做好事、愛世人、懂得感恩、慈悲的人，妳就會上天堂；就不會去做壞事、不會去做傷害別人的事，當然就不會下地獄啊！妳的上帝講得很好欸，『信我的得永生，不信我的下地獄』，簡直講得太好了！」
　　她呆呆地看著我。
　　既然都聊到宗教了，我就問她：「你信主耶穌基督幾年啦？」
　　她說：「二、三十年了。」
　　「妳常常去參加教會的活動嗎？」
　　「對啊，我常去參加教會禮拜。」
　　「這二、三十年來，妳為什麼可以持續參加教會禮拜呢？有讓妳很感動的經驗嗎？」
　　能夠持續二、三十年參加宗教活動，其中一定有她的體會，一定有一股力量在她心中，此刻的她只是暫時忘了那股力量。所謂靈性關懷，就是要喚起她心中本有的那股力量，跟現在的情境連結起來。
　　「做禮拜的時候，好安詳喔！每次禱告完，我都感覺心裡的痛苦和煩惱減輕好多，心靈好平靜。我就像主耶穌基督的小孩，跟天父訴說我的心事。我也常常感覺主耶穌基督都在身邊呵護著我、保護著我，讓我覺得好安心。教友們就像一家人，好溫馨喔！我好喜歡去教會！」
　　她越講越高興，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所以啊，我們要不要把那份對主耶穌基督堅定不移的心，再提起來？……欸，我們來禱告好不好？」
　　她疑惑看著我：「師父：你怎麼會禱告？」
　　我說：「可以呀，我們來禱告。我帶妳一起禱告好不好？」
　　她說：「好，師父，你帶我一起禱告。」
　　於是我說：「跟著我，眼睛閉起來……我們觀想，主耶穌基督的光芒，照澈我們全身，我們躺在主耶穌基督的懷抱裡，好溫暖，好光明喔……」
　　「我們告訴主耶穌基督：耶穌基督啊！我得了子宮內膜癌，這個病…（描述病況）…，我好痛苦喔，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我經歷了很多治療，可是我真的再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主耶穌基督！我把我自己交給祢，我全然信服祢，我知道，不管怎樣，祢都會保護著我，帶領我走出一條平安喜悅的路。主耶穌基督啊，我昨天晚上抽筋抽得好痛喔，一整晚都睡不著，祢知道嗎？我相信祢一定有看到，我知道祢知道。……」
　　我把她的病況、家庭狀況、工作狀況、一切的煩惱……都放進禱告詞裡，這是專為她量身訂做的禱告。我虔誠的禱告著，不知不覺流下淚來，後來發現病人也流著眼淚。
　　其實，這還是我第一次帶病人禱告，我相信靈性的禱告是有相通之處的。
　　禱告結束後，她變得好安詳、好平靜！原先的衝突、不安、憤怒平復下來，病人的心再一次找到依歸。
　　經過這件事，我們打破彼此的藩籬，可以聊彼此的宗教，我也繼續常常陪著她禱告，就像念佛一般。如果念一聲佛號就像點亮一盞燈，一個禱告的心念也像點亮一盞燈，念佛的燈與禱告的燈，光光輝映。
　　那一盞因為愛、因為信任、因為慈悲點燃的心燈，後來讓病人得到善終，也在我心中留下無盡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