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佛菩提心　懺悔得清淨
　

道濟法師／個案提供　王翎郡／文字整理

　

　　

　　 阿奇是個浪子，國中時在撞球間交上了壞朋友，染上吸毒的惡習，抽菸、酗酒、檳榔樣樣不離身，從此踏上恍惚失衡的人生。
　　阿奇染毒後就輟學了，高中也沒畢業，甚至有時候吸毒恍神：看到電視上有殺人的重大案件，會說那是他做的。退伍之後找不到工作，最後，是在臺南舅舅的鐵工廠做工，認識了個性溫順的妻子。然而，長期酗酒的他精神不穩定，每次喝醉就對太太家暴。因為菸、酒、吸毒等壞習慣弄壞身體，他三十多歲就生病了。之後，他開始懷疑妻子在外面做對不起他的事情，所以常常追查太太的行蹤，拳腳相向，甚至拿刀威脅，終於導致離婚。太太帶著兩個女兒回到臺南娘家，岳父母從此禁止他與女兒們接觸。
　　這次，阿奇因為癌症復發，放療、化療都無效，而被送進了安寧病房。
　　第一次踏入阿奇的病房，可能沒想到有法師會來探訪，他驚訝地望著我，靜靜地流下兩行眼淚，彷彿有話要說；但因為剛動完下咽癌的氣切手術，阿奇不舒服也無法說話，於是我先行離開，隔日再來探視。
 阿奇與媽媽的執著
　　第二天探訪，阿奇的媽媽也在病房，一見到我，就開始控訴阿奇之前動手打她的行徑。我用筆談方式跟阿奇聊天，從回應裡看出他對母親有根深蒂固的怨恨，他說一直沒有受到母親的尊重，只有羞辱；而母親現在來看他的唯一理由，就是來跟他要錢。他生病之後已經沒錢了，他說母親又在演戲給大家看──慈母心，看他是多不孝的兒子。
　　講到生氣之處，阿奇流下眼淚。我問他，與母親這麼多年的冤結，難道不想要好好的化解？阿奇回我：不可能，也從未想過，母親的探訪只是增加負擔；以前辛苦的賺錢給家用，現在生病了連垃圾都不如。我先同理他的心情，並答應他之後會繼續探訪，講佛法給他聽。
　　陸續幾次的陪伴與探訪中察覺，與家人的仇很與疏離，讓阿奇在這場瀕死的重病中備感悔恨；但他自尊心強，不願意承認自己想念妻女的心意。我看阿奇常常傳簡訊，便問他都傳給誰，原來他與大女兒雖然無法見面，但卻透過手機一字一句按鍵傳送訊息，傳送他對女兒的思念。問他都跟女兒說些甚麼？他淡淡的說，就是課業加油之類的。他說有時候也會吵架，像是因為女兒本來要來探視他，又因為太太娘家阻止，不來了。
　　原來阿奇很期待女兒、家人的關心，但是卻沒辦法如願，所以他生氣，但又不想承認自己很在意。他說：女兒們很有本事，大女兒保送臺南師範；小女兒更會念書，希望女兒以課業為主，其他的事一切順其自然。想一想，又說不希望她們來探視，因為太太娘家的親人會阻止，所謂「十年沒親情，何來情愫？」他現在只有一個人病痛纏身，就像行屍走肉一樣，一直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待下來，卻找不到。他感嘆天地之大，沒有自己容身之處。他喜歡山上，很想住在山裡，但卻不可能；現在只有抽菸是他唯一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對於未知的未來，他現在沒有目標，也不知該何去何從？他覺得都無所謂了，只要女兒們好就好了，他已經放棄一切了。阿奇的傾訴裡透著對病痛的無奈，對妻女的思念溢於言表。
　　我提醒他，一年四季，每年春夏秋冬四季不斷的變化，有生就有滅，人的生命也是一期一期的，生生世世是換個不同的身體，彼此就是相見，人也都會死。而有個阿彌陀佛的家，就是阿奇想要的一個安靜的地方，是一個可以回到永恒平靜的家。我說要再找時間說給他聽。然而阿奇把頭轉開，當作沒聽到。之後幾天都在躲避我，連去病房探訪時，他也不想和我說話。我看到阿奇面對死亡的茫然與無助、不安與逃避。因為暫時無法繼續引導他，所以我只能勤加禮佛，以求與阿奇續善緣。
面對死亡的恐懼
　　又過了一週，我走進病房，看見阿奇不斷擦拭從鼻子流出的血。我問他好不好？他說他心裡很慌很亂，因為醫院要他出院。他一直睡不好，害怕一睡不醒；他又說能睡著走了最好，但又很不甘願，說不上來為什麼。我又問他擔心甚麼？他回說害怕能力退化，因為身體漸漸失去功能，眼睛模糊，也沒辦法站起來，照顧自己有困難；而父母親不會照顧他，所以出院是必死無疑。
　　我趁機問阿奇，他想到的死亡是什麼？ 阿奇回我說，就像眼前空白般、無聲無息。他說他現在的眼睛已經模糊，看甚麼都不清楚了。他連著好幾個晚上都不敢合眼，很害怕，怕一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眼了；也很害怕，不知道自己死了會去那裡？
　　接下來數日，我陪伴著阿奇傾聽、同理他，以及他的生命回顧。然而，當阿奇的母親告訴他要轉院時，阿奇陷入了極度的驚恐，他不斷問：「我要住那裡？」「我要去那裡？」「我要離開病苦的人世間！」他激動得拿筆用力劃破自己的手。我試著安撫他，問他在擔心什麼？害怕什麼？做錯什麼事？為什麼這麼痛苦？阿奇說，他做了錯事心裡很痛苦。
阿奇向佛陀懺悔
　　我告訴他師父也會做錯事，也需要懺悔，我陪你懺悔！阿奇痛哭失聲，我帶著他去佛堂，至誠懇切求懺悔。阿奇一邊寫一邊哭披露懺悔，我把他寫的懺悔紙供在佛桌，紙上大大的寫著：沒有好好做人、沒有好好讀書、酗酒、打太太、沒有照顧好家庭、身體病苦、心理痛苦。
　　我要阿奇看著阿彌陀佛的垂手接引，要他去拉阿彌陀佛的手。他一直在找尋的安靜的地方，一個心靈的依靠，就在阿彌陀佛極樂世界──有佛菩薩在而不需要害怕，而且可以永遠住下來。身體會壞掉，可是佛心不會壞掉，只要一起多念佛，每個人都可以回去阿彌陀佛極樂世界，那是每個佛子永恒的故鄉。
　　隔天早上踏入病房，阿奇還沒睡醒，看護說幾天不曾闔眼的阿奇，難得睡了一夜將近20小時的好眠；這正是懺悔得安樂的印證。下午再見到阿奇，他已經開始撥佛珠唸佛，我跟他約定每天十點在佛堂等他一起念佛，加深他對佛菩薩堅實的信仰，同時講解阿彌陀經給他聽。
懺悔得「安心」清淨
　　又過了兩天，彷彿在阿彌陀佛加持之下，阿奇的病房出現讓人驚喜的訪客，前妻跟女兒來探視他了。前妻對阿奇依舊溫柔輕聲細語，女兒則是一直流淚。阿奇對著妻女說對不起。前妻說她已經原諒他，不會再計較，希望他可以平安好走。完成心願的阿奇相當高興，也安下了一顆心，在這場大和解的圓滿會面後，阿奇流淚合掌皈依了，至誠懇切的祈求，法名叫「安心」，之後主任、醫師、護理師、法師、看護、志工都叫他「安心」。
　　皈依是很好的因緣，我引導阿奇用不同的面向看母親、陪伴母親，並表達關心以及愛。那天下午，阿奇主動將存摺證件的包包交給媽媽，將數十年來在金錢上的計較與仇恨一筆勾銷；母親也自此釋懷。從此以後，母親對阿奇不再有負面的言詞，母子也開始有互動。
安心得自在往生
　　皈依後兩天，阿奇狀況急遽惡化，開始躁動，看護緊急請我到病房裡，陪伴阿奇念佛。我提醒他保持正念，萬緣放下，往昔做造諸惡業，已經在佛前求懺悔；佛菩薩的慈悲，讓他見到妻女的願望圓滿達成，家人也接受了他的道歉，不再怨恨，今生的因緣都圓滿了，也該放下了。我要他專心把念頭放在阿彌陀佛，一心一意念佛，阿彌陀佛會帶領他到那安靜的家。大約三十分鐘後，阿奇情緒穩定下來。
　　當晚，被病痛糾纏十多年的浪子阿奇，面容安詳平靜的離開人間。
後語
　　在安寧緩和醫療照顧中，部份末期病人所呈現生死困頓的靈性課題，如不捨、心願未了以及死亡恐懼等，是因為人生經驗中違反倫理道德的事件，深受良心自責而不安，因而加重身心症狀。懺悔就是對於自己過往犯下的錯誤，深感慚愧，並且立願離惡行善，去除修行的障礙，達到降伏、斷除煩惱的效果。
　　懺悔得清淨，懺悔得安樂。個案中的阿奇有幸透過懺悔除障，終能帶著家人的寬恕與祝福離開，而不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