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苦求法與快樂弘法
　──薩陀波崙與曇無竭的故事（下）
　

藍吉富

　

　

四、曇無竭的般若法門

〔薩陀波崙初見曇無竭〕
　　原本要賣身求法的薩陀波崙，在通過天帝釋的考驗之後，得到長者女一家的支持，終於抵達妙香城。接著，也有一連串戲劇性的情節，出現在他的求訪經歷之中。茲分段敘述如次：

　

⑴初入妙香城，他看到花草樹木、小橋流水交織而成的美景，城池苑園加上眾鳥和鳴，他宛如步入淨土勝境。不過，一心求法的薩陀波崙，似乎並未被這些美景吸引，當他遙見遠處有群眾圍繞著正在七寶台座上說法的曇無竭時，才頓覺「身心悅樂」，猶如出家人進入第三禪那樣，他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恬靜之樂。

⑵當他與長者女等人趨前、要向曇無竭敬獻供養禮品之時，他看到路旁有一座「大般若台」。這是由七寶裝飾而成的台座，座上有一個由四寶合成的寶函。這時大眾都看到忉利天王（天帝釋）率領無量天人以香末、香花禮拜這一台座。原來，天帝釋率眾供養禮拜的台座，其中收藏著文字書寫的「甚深般若波羅蜜多」。這一般若法門的書函，是由曇無竭本人親自「封印」（蓋印收藏）的，外人不能任意開啟傳閱。

⑶這時，薩陀波崙及長者女等人，將帶來的供養禮品分為二份。其一供養大般若台內的「甚深般若波羅蜜多」；另一份則供養曇無竭。曇無竭即以神力，將所供禮品，化為妙花台、妙香蓋、妙寶帳，使周圍環境更加莊嚴、巧妙。

⑷薩陀波崙及長者女等人，受到上述種種情境的感動，對曇無竭生起較前更為濃烈的愛敬之心，因而發出下列五大願，希望在未來世行菩薩道時，都能完成。
①願效法大師（曇無竭），對深法門能通達無碍。
②願效法大師以上妙七寶台閣及餘供具，供養般若波羅蜜多。
③願效法大師，能宣說般若波羅蜜多之甚深義理。
④願效法大師，能成就般若波羅蜜多之巧方便力，以成辦無上正等菩提。
⑤願效法大師，能得殊勝神通，以利益安樂無量有情。

〔諸佛法身，無來無去〕
　　如前所述，薩陀波崙往訪曇無竭途中，曾經進入三昧境界。定中有十方佛出現，並對他多所慰勉與指引。可惜的是這些示現的佛陀不久即告消失不見。
　　「到底這些佛陀是從何處來此？消失後又前往何處？」這是薩陀波崙久久不能忘懷的疑問。因此，他謁見曇無竭之後，首先請益的就是這個問題。
　　曇無竭先是綜合性的作這一回答：

「一切如來（佛陀）……所有法身，無所從來，亦無所去。何以故？……諸法實性皆不動故。」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諸佛的真身是「法身」。法身就像諸法實性一般，是不動的，所以沒有來或去的動向。因此，薩陀波崙提出這一問題，就顯示出他不瞭解佛身的本質。
　　接著，曇無竭又提出數十句論述來作補充說明。略述如次：

⑴「真如」是諸法（一切存在事物）的實相，是萬有的根源。諸法的真如與如來的真如，是同一的。真如即是如來，這兩者都是「無來無去」的。

⑵如來（佛陀）與「諸法法性、不虛妄性、法離生性、諸法定性、諸法實際、法無生性、法無滅性、法如實性、諸法空性……」都是同一的，都「無來無去」。

⑶「一切如來，非即諸法、非離諸法。」

⑷「諸法真如，非合非散。唯有一相，所謂無相。」

⑸「諸法真如，非一非二、非三非四……諸法真如，離數量故，非有性故。」意謂：就勝義諦而言，真如與如來，都沒有數量性。

⑹如果說「如來有來有去」，這是一種誤解。就像旅人看到「陽焰」在前方，就誤以為前方有水。可是趨前一看，才知道僅係幻相，並沒有水在前方。按，「陽焰」（shimmer）即大氣閃鑠所造成的幻相，雖然遠看似乎有水，實則是自己的誤解。薩陀波崙以為如來有來有去，這一誤解與旅人「誤以陽焰為水」是一樣的。

⑺結論是：
①對一切如來，不可以視之如凡夫之色身。應該知道：如來就是法身。法身是「無來無去」的。
②就像幻術師變出來的幻相、也像鏡中的影像，吾人都不能執以為實，而誤以為它們有來有去。對如來的看法也是如此。因為法身就是諸法真如，真如是「無來無去」的。
③如來的說法現象，是有為法。有為法是緣起的，因此，我們看到的如來行事，是因緣和合才顯現的。因緣離散時，所見如來形相則消失。譬如薩陀波崙的見佛說法，這是「依本修淨行圓滿為因緣故」，及依其人「先修見佛業成熟故」，乃有如來身出現。等到「因緣和合力盡，佛身即便滅沒」。對於佛身的顯現與消失，要從這個因緣角度去理解。不要將佛身視為「原來在另一處，然後來此處。說法之後又移往他處。」如果這樣想，則是將佛身執為名色（凡夫的五蘊），而且誤以為他「有來有去」。

這種思考方式是誤解法性原理所致，是迷界凡夫的想法。這樣的思考，不祇遠離般若波羅蜜多，而且遠離一切佛法。

如果不執著佛身有來有去，這樣才能實踐般若波羅蜜多，才能勤修佛法，才能愈來愈接近無上正等菩提。這樣的佛教徒，才是如來的「真淨弟子」。

〔曇無竭宣說般若波羅蜜多相〕
　　曇無竭在詮釋過「諸佛法身無來無去」理趣之後不久，即入其所住宮殿中。時經七年，入無量三昧門。七年過後，從三昧中出定，並為薩陀波崙等人宣說般若波羅蜜多。所說內容，《大般若經》（卷400）謂之為般若波羅蜜多的「差別句義」。《大智度論》（卷100）則謂之為「般若波羅蜜相」。茲酌量採擇二書，略釋如次（引號內文，引自《大智度論》卷100）：

⑴平等：般若精神，在眾生界與在法義上，都有平等的義理歸趣。「住眾生（平）等中，怨親憎愛皆悉平等，開福德門，閉諸惡趣。住法（平）等中，於一切法中憶想分別、著心取相皆除滅。但見諸法空，空即是平等。……離平等、不平等二邊，是般若波羅蜜相。」

⑵遠離：「得此（上述）諸法平等，又於平等（遠）離。」這是指行者不執平等相的態度而言。有「空亦復空」的意趣。

⑶不動：「安住空中，空中則不動。戲論不能動，諸煩惱山亦不動，無常時亦不動。所以者何？於一切法得實相故。」

⑷無念：「若有念，即是有相著處。」般若義趣，無相著處，故無念。

⑸無畏：證悟般若者，深入法性。遇有論難諸相者，心無所畏。「又入無生忍法時，知一切法不可得，於是中亦無所畏。」

⑹一味：般若證悟空性時，連對「空」的覺知也空掉，「真實畢竟空，則無味不味。」如果一定要問是什麼味，回答是：入般若波羅蜜中，皆為一味，即「畢竟空味」。

⑺無際：證悟般若，則無前際、無後際。「般若波羅蜜中，無是一切邊。」

⑻無生無滅：諸法本空，故無生滅可言。因為生滅相是有為相、是虛妄相。就般若義趣之勝義諦言之，可以視之為無生滅相。

⑼無邊：「邊」是指「止境、限量、邊際」。一切有為法，如以凡夫感官觀察，都是「有邊的」。但是，如能以般若波羅蜜方式觀察，則一切法都是非有非無的，「相」是不恒常的，所以可以說是「無相」。「無相」即是無邊。可以如此說：般若波羅蜜無一切相，故無一切邊。

〔薩陀波崙的收獲〕
　　聽聞曇無竭對般若奧義的這些開示之後，薩陀波崙即時進入無量三昧境界中，並現見無量如來在三千世界中、為諸菩薩宣說般若波羅蜜，就像釋尊在我們這世界宣說般若法門一般。
　　自此以後，薩陀波崙的修持進入一個新境界，「多聞智慧不可思議，猶如大海。隨所生處，但見諸佛。常生諸佛淨妙國土。乃至夢中，亦常見佛為說般若波羅蜜多。」（《大般若經》卷400）釋尊並且告訴須菩提（善現），薩陀波崙「今在大雲雷音佛所修行梵行」。
　

五、結語

　　在《大般若經》（卷400〈結勸品〉）中，也就是釋尊為須菩提講完「曇無竭與薩陀波崙」本生故事之後，釋尊又為須菩提開示下列要義：

⑴大乘佛教徒最重要的學習態度，是掌握「甚深般若波羅蜜多」的理趣。行者要學六波羅蜜、要通達諸佛境界、要擁有諸佛自在神通、要疾證「一切智智」（佛智）、要畢竟利益一切眾生，凡此諸事，都必須學習「甚深般若波羅蜜多」。

⑵對於般若法門，要能「恭敬聽聞、受持、讀誦……如說修行、如理思維甚深意趣、書寫流布、為他解說……恭敬供養、尊重讚歎。」

⑶要知道：十方諸佛對般若法門也恭敬讚歎，因為他們也是依循般若波羅蜜多才得以修行成佛的。因此，上述「甚深般若波羅蜜多」可以說是一切如來的「真生養母」。

　　在囑咐過須菩提之後，釋尊又告訴阿難（慶喜）下列諸事：

⑴「我（釋尊）涅槃後，汝（阿難）當愛敬、供養、尊重甚深般若波羅蜜多。」

⑵「我以如是甚深般若波羅蜜多，對今大眾、付囑於汝：汝應受持。……如是般若波羅蜜多，隨爾所時，流布於世。」

⑶「若有於此甚深般若波羅蜜多，恭敬聽聞、受持、讀誦……、如說修行、如理思惟甚深義趣、書寫流布、為他解說。……供養恭敬、尊重讚歎，當知是人常見諸佛、恒聞正法、修諸梵行。」

　　按，釋尊對須菩提與阿難的付囑，我們可以視之為釋尊對「曇無竭與薩陀波崙本生故事」所作的結論。提醒我們後世佛教徒：應該掌握的佛法要義是什麼？當我們在參與法會、吃素唸佛之後，還記得什麼是般若波羅蜜多嗎？
　　所以，這個故事的最重要意義，是要讓後世大乘佛教徒知道信仰佛法的本意。應該提醒自己「不忘初心」。如果你的「初心」（初發心）是為了成佛，那麼，般若波羅蜜多就是你應該念茲在茲、不可或忘的基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