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蛻變
德嘉法師
※本文整理自作者於接受「靈性關懷系列」課程結訓心得報告，記錄作者在培訓實習期間陪伴於安寧病榻旁，所見證病人與自我蛻變的點點滴滴。
常檢視自己對病人的悲心是否減少或麻木？
對不同病人、各類家屬所表現的忍耐堅強度、悲傷、無助反應，有無產生比較的心態，因而在心中產生差別對待？
看了這麼多無常示現，在往後的僧涯裡，我更加了解如何協助眾生去面對臨終時的苦難和錯亂……
￭克服心裡障礙
｢XX人快往生了，德嘉！你去XX醫院開示。時常被突然點名前往臨終說法。雖然屢赴戰役，卻自覺言不真切，愧於亡者；因為無法了解、體會臨終者的心靈需求。往後的僧涯中，臨終說法令心開意解，安然往生是常有的機會，也是宗教師應具備的素養。如何在有限的一期生命中，真實貼近眾生的苦難，是我長久以來希冀的行願。當面對自己內心深層的恐懼時，竟發現「死亡」是個強大的黑洞。多年接觸安寧療護的理念，卻是游走學理之海，深體專業訓練的必須，遂毅然投入黑洞。在這期間，首要克服種種心裡障礙――怕死人、怕病菌多的醫院、怕……。此刻歷經酸、甜、苦、辣……，畢生難忘。
￭初入病房的多重滋味
回顧照料的病人，赫然發現同一時期住院者，所面臨的靈性需求與生命課題都差不多。如此巧妙的因緣安排與示教，使我有系統的對治和學習。
初入病房時常手足無措，似乎講什麼話都不恰當，甚至接不下話逃離病房求救兵。後來在指導法師的帶領和鼓勵下，漸入佳境，信心大增。
◆面對死亡恐懼時
在逐漸進入照顧情況後，本以為就這樣一帆風順，殊不知挑戰自己深層的恐懼才剛揭幕。某日清晨，病人呈現非常躁動不安的瀕死現象，兒女們悲傷、哭泣、無助。也許是先前努力陪伴病人，他已不自覺的適應我的聲音和存在，所以在安撫家屬的驚恐後，病人也能安靜下來；帶領著大家一起生命回顧，於唸佛聲中平靜往生。然而我的心緒卻開始陷入驚濤駭浪中，因為這是生平第一個陪伴並在我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的人。也許當時過於專注和震憾，往後幾天日日夜夜，病人往生的影像深鑄腦海，我寢食難安，失了魂似的。
懷著驚恐未定的心情迎接另一位血崩、氣切的病人。這樣的相（腫瘤大出血）、味（濃烈血腥味），再度挑戰，我卻步不前，心情陷入矛盾與掙扎中。
◆面對無力時
接下來是幾位令我束手無策、挫敗的病人。個案A對旁物、旁人的言語、探視，都只是瞪著看，絲毫不清楚他的情緒反應。個案B債台高築，兒子為其負債，所以不到醫院訪視，任憑我如何交涉都沒用。個案C表面上接受師父的關懷，而實際上心中恐慌。
◆對治內心恐懼
肝癌患者時常露出極度驚恐又卻閃躲的神情或說有人要追殺他，恰似見鬼一樣，令人發毛。後來藉由為病人皈依的因緣，強迫自己待在他的身旁很久。當皈依圓滿後，卻發現自己克服了內心的恐懼。
經過這段時期的磨練，對於「死」的迷思和恐懼已稍然超越。往後的臨床歲月不論病人面相不揚、完整與否或死狀是否安詳，我皆能獨守往生者面前平靜地為他們助念、更衣，不再視往生室為畏途。
◆輔導悲傷家屬
妻子為挽救先生（病人）的生命，在兩難狀況下同意氣切的處置，卻造成先生更大的痛。先生對妻子甚不諒解，痛恨她，妻子內咎、自責罪大惡極，不知如何面對先生此刻的痛苦和責難的眼神。經由師父的引導，她終於釋懷，允諾與師父、家人一同為先生的善終努力和作準備。這位先生（病人）一直以來與不學好的么兒都沒交集，也沒話說，卻放心不下他。當所有的家人都已向病人告別後，唯獨么兒一字也不吭地站得遠遠的，或在房門口繞來繞去，病人等著，整個氣氛僵住。我上前喝斥他一番，沒想到他緊握住父親的手告白、承諾，並且一直牽手不離。這位氣切的先生最後善終了。之後，偶在醫院遇見么兒，他真的履行對父親的承諾。
一位嚴謹的大學教授，忙碌於工作，疏離了親子關係。在性命垂危時仍然無法撤除與孩子們的藩籬。我試著啟發孩子們心中的覺知――「原來媽媽是那麼愛我」。孩子們拉起病床的簾幕，圍摟著母親，道出對母親的感恩與回憶。就在此間，病人於兒子的懷中嚥下最後一口氣。
◆告知病情
孝順而悲傷的兒子不知如何與母親談病情。自從母親生病以來，他每晚都將自己和母親的手綁在一起共眠了幾年。然而病情發展迅速，兒子仍不捨母親將離去，病人也在等兒子的鬆手，天天痛苦呻吟。我不忍見病人這樣苦苦的等待，而對兒子和病人說了一番話，神奇的病人不再呻吟，隔天即平靜往生。
一位憤怒的病人不願意接受病情和看見師父。用盡辦法讓她熟悉我。一天和她談到西方接引圖的時候，她竟然伸直手臂要阿彌陀佛接引往生。
◆臨終說法
疲累一天經過病房踏上歸途已是晚上七點半，這時，隱約瞥見病房中極度悲傷、無助望著往生者的身影。不忍、同理的心燃起，拖著疲倦的身子再度走入病房，我引領著他們說出對母親的感恩與愛意。奇蹟的是女兒和我同時喊出：「你們看！媽媽在笑耶！」那已是往生一小時後了。
阿桑有很嚴重的死亡恐懼，她說：「人死後都要到陰曹地府。」當為她皈依後，竟轉變成「希望阿彌陀佛今晚就來帶我走」。
傅大哥握著我的手虛弱地說：「師父，我想像鴿子一樣自由自在地飛翔。」
「我要跟著您學佛。」「我願生生世世常隨佛學，護持三寶。」在寂靜中，傅大哥平靜地吐了三口長長的氣，就這樣走了。
￭諸多瓶頸的省思
關懷病人必須十八般武藝精通練達。不長也不短的實習日子，每天都十分緊湊，具有挑戰性。在這段過程中，也許是自我設限和對醫學知識的不足，而不太能與醫護人員有密切的互動關係。此外，自己的心常隨著病人的情緒、回應而忐忑波動，無法平等無執地面對一切變化。
然而，可喜的是自己深層的死亡恐懼，已有非常明顯的緩解，並且能無懼地與死亡者獨處。也不再感覺醫院到處是病菌，能自然反應地以手托接病人的痰液、血絲；面對病人各式樣狀的相貌和味道，也不再閃躲。
在這學習歲月中，最常檢視自己對病人的悲心是否減少或麻木？對不同病人，各類家屬所表現的忍耐堅強度、悲傷、無助反應，有否產生比較的心態，而在心中產生差別對待？看了這麼多無常示現後，對修行道業有什麼影響？在往後的僧涯裡，我更加了解如何協助眾生去面對臨終時的苦難和錯亂。
道不盡的感謝，就謝因緣的難思議，謝三寶吧！希望有更多志同道合的法師能加入團隊，了解自、他生命歷程的真相和互助的方法，進而深化、廣化修道內涵。也期許自己未來在安寧照護領域中不斷學習和付出綿薄之力，以回饋病人珍貴生命的示教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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