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了,
光明就顯現了
道濟法師/口說 張國儀/記述
阿明,47歲的肝癌末期病患,從發病到離世僅4個月。阿明是一位磁磚小工,工作並不穩定,經常吃完了這一餐,還不知道下一餐在哪裡。終其一生隨性自我,帶有江湖習氣的他,菸酒不離;賺到的錢總是左手進、右手出,沒有絲毫的積蓄。
這樣的阿明育有一子一女。可想而知,對於家庭,阿明沒有盡過太多責任,並在十多年前離了婚。而實際上真正養育子女、挑起家庭經濟重擔的,是他那始終無怨無悔的前妻。也因為這一點,阿明的自尊心一直深受傷害。自覺在前妻面前抬不起頭,卻死也要維持大男人的尊嚴,於是只能以粗暴的言行來試圖彰顯自己的男子氣概。
阿明的兒子25歲,是個油漆工人,已婚並有兩歲的女兒,以及仍在妻子腹中待產的兒子。而阿明的女兒還是大學生,從事服務業打工賺取生活費。
離而不棄是前妻
而既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卻又動容不已的是,儘管離婚已經十多年,阿明的前妻仍待在他的病榻旁照料著他。過去婚姻生活中的拳腳相向、不知感恩的怒罵,都沒有改變她對阿明的那份愛與情愫。她依然默默地守護著阿明,陪伴他走完人生最後的這一段路。
「每次看到他的前妻,」法師溫柔地微笑說:「我都會拍拍她的手臂告訴她:『妳很棒!能夠發出這樣的善心和愛心,真不容易!』」儘管看在旁人眼中很是感動,但阿明原本就是副張口就罵的壞脾氣,住院期間依然對不辭辛勞照顧他的前妻惡言相向。
照顧阿明的宗教師第一次見到他時,很自然地便脫口喊他:「阿伯。」後來才發現,事實上阿明的年紀與法師差不多。阿明的外表看起來是如此的蒼老,包著尿布的他,全身只剩薄薄的一層皮膚包著嶙峋的一把骨頭,一眼望去,任誰都會以為他是個年過六旬的老翁。但即使驚訝,在發現阿明的真實歲數之後,法師還是繼續喊他「阿伯」。
法師的第一次接觸
「我第一次接觸他的時候,就感覺到他是個很有善根也很單純的人,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協助他才好。」道濟法師回憶著。當時透過前妻的轉述,法師知道阿明曾經交代兒子,希望他死後骨灰能夠回到故鄉台南。因此,法師知道,阿明已經開始對自己的死亡做安排。此外,從阿明女兒的口中法師也得知,他對死亡其實有著深深的恐懼,特別是在晚上,他常會做噩夢。
於是,藉由這個契機點,法師來到阿明的床邊,跟他說:「阿伯、阿伯,你兒子說要你唸阿彌陀佛喔,你要聽喔。」知道阿明很重視兒子的法師刻意這麼說。一開始阿明只是不置可否地答了聲:「喔。」慢慢地法師開始向他說簡單的佛法,像是何謂「無量光明無量壽」。法師告訴阿明,未來的路是光明的,這輩子的身體壞了沒關係,但要為下輩子修福報,現在就要開始努力修行才行。
一聲阿彌陀佛,聲聲阿彌陀佛
從此以後,法師每天都到阿明床邊,喊他一聲:「阿伯!」從睡夢中醒轉的阿明只要一看到法師,就會大聲地開口叫:「阿彌陀佛!」連法師都不禁開玩笑地說:「他簡直像是被制約了。」
病程進展快速的阿明後來經常處於瞻妄狀態,有時連前妻都認不得,但只要一聽到法師叫:「阿伯!」他立刻就會大聲回:「阿彌陀佛!」更有趣的是,有一次法師問迷迷糊糊的阿明說:「你知道我是誰嗎?」阿明竟然回答:「妳是水水(漂亮)的阿彌陀佛!」
隨著時間過去,法師開始向阿明說起阿彌陀佛的世界。「那裡想吃什麼有什麼,想要什麼有什麼,是很好的地方唷,你想不想去?」法師問阿明。
阿明看著法師,說:「我是要怎麼去?不然妳帶我去好了。」在一旁聽到這番對話的阿明前妻詫異不已。以她對阿明的認識,
他絕對不可能會問出「我要怎麼去」這種話來;而且只要一看到法師,阿明就會主動說:「阿彌陀佛」。這樣的轉變更令她感到不可置信。
於是,法師對阿明說,你要不要皈依佛祖?看到阿明一臉迷惑,法師於是解釋,皈依就是做佛祖、做阿彌陀佛的兒子。阿明同意了。
皈依,心安了
就這樣,到了舉行皈依儀式的那天,法師把阿明從病房推到了佛堂。那時的阿明已經非常虛弱,只能全程躺在病床上,並且大部分時間都陷入昏睡之中。
儀式中,法師對阿明說:「你今天要皈依了,該原諒的就要原諒、該道歉的就要道歉、該感謝的就要感謝。……
這輩子不離不棄跟著你、幫你把屎把尿的,是你太太;你卻一直對她這麼兇這麼壞。這個時候你最該感謝的是站在旁邊的她。這就是菩薩心;你要有了這個心,才是真正的皈依。」
原本在昏睡的阿明,竟然聽見了法師的話,轉頭對身旁的前妻大聲地說了一句:「歹勢!」參加儀式的人聽了都笑了。法師也笑著說:「喔,跟人家道歉還這麼兇!」而一旁的前妻早已淚流滿面、難以言語了。其實法師明白,阿明心裡一直都想對前妻說這句話,卻始終沒有機會。
儀式過程中,阿明因為疼痛控制的藥物關係,一直在昏睡著,但在重要的時刻他卻都有醒來參與,儘管雙手無法合掌,但他依然成為了真正的佛弟子。法師幫阿明取了個皈依法號叫做「安明」,意思是心安了,光明就顯現了。過去的種種已經消滅,一切歸零,從此刻開始。
皈依後阿明被推回了病房。他的前妻對法師說,這一輩子,她和阿明之間沒談過愛、沒說過心事,只有永無休止的怨懟責罵。但是皈依儀式中阿明的一句「歹勢」,卻讓她這一輩子的委屈心酸、任勞任怨的照顧,都有了意義、有了回報。為此,她由衷地感謝法師所做的一切。
心安,光明現前了
皈依之後,法師依然每天到病房提醒阿明要念阿彌陀佛。這時阿明提出,他要買壽桃來供佛,而且還轉頭對前妻說:「拜好之後給妳吃,因為妳對我很好。」讓一旁的前妻驚訝得合不攏嘴。
那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真誠感謝。由於各種原因,買水果的事拖了兩天。等到買了水果回來,阿明卻又一直昏睡不醒。法師從早上等到了下午,好不容易阿明終於醒來,看到法師,他劈頭就說:「我已經拜過了。」並用手指著床前的阿彌陀佛像。法師驚詫不已,因為他竟然能在瞻妄如此嚴重的情況下,清楚地說他「已經拜過了」。
供佛後隔天,阿明就往生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在如此嚴重瞻妄的狀態下,阿明卻能夠每次都認出法師、每次都會唸出「阿彌陀佛」。在安寧病房的兩個星期,阿明在生命的最後徹底轉化,耀眼地展現出生命的光輝與禮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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