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期終了(II)――傳道法師入我夢

陳玉峰

 

  空檔時我常到東海校園跑步。循著習慣性的路線,跑了相當於暗誦20餘次《心經》的路程。近半月餘來,必經路徑旁的一株無患子,從出現第一片黃色小葉,到昨天近半,今日則黃遍全樹,提醒我學期終了!
  1997年元月,我在大坑林下,寫下了在大學專職3年後的〈學期終了〉感受,夥同那年夏季第二學期結束時,有學生捎來的期末報告〈劇評〉,藉由重看這兩篇久遠時日前的自己,我發現,往反面看,我是不長進,20年來的教育原則、熱情都一樣,更慘的是現在內容還比過往裁縮了大半;從正面說,數十年如一日,我對教育的理想、堅持,絲毫沒有打折扣,有些類似台灣傳統的道德及價值觀,幾百年了歷久彌新。
  然而,我是有些改變,特別是沒有得失心了,而且,每堂課我盡可能當成我生命的最後一堂在上。對待學生,多了一分寬容與關懷。我仍然有夢,不過夢與理想的主角並非自己,而是如何協助年輕人去圓夢。實際上,我真的沒有做任何或絲毫的協助,更沒有寬容與關懷!
  上週日在電視上看了半齣卡通片《美女與野獸》,看到一半時,全劇手法已了然,於是我關機,因為無論被魔法咀咒的「野獸」使盡任何手段,基於利己為出發點的作為,永遠不可能得到救贖或解放,只當因愛,因全然犧牲奉獻之後,靈魂始告解脫,如同歌德《浮士德》的獻身或終極奉獻(commitment),跟魔鬼的賣靈契瞬間失效,他的靈魂被上帝接走了,不過,給兒童看的卡通不宜太抽象,總得給個圓滿,相對於現實界,通常是有極少數的人犧牲,成就「敗德者」可以繼續使壞,人間劇場才能持續上演,輪迴與業才會得到不巧的賣點。
  這是普世人性與事實。西元1-6世紀,印度大乘佛教的菁英們編撰出的《本生經》等等神話、戲劇、散文與詩,其故事頻頻是極端舖陳,對比強烈。為達極致的張力,劇情總是誇張得無以復加。如此很管用,足以催眠、催化原本具備善良、善根的人們,盡量地奉獻與付出,更助長贖罪券的大賣,以及如「頂新」等妖魔,永遠不斷滋長、蔓延。惡靈與販賣慈善的宗教師是同卵雙生,或完全是同一件事。
  台灣人有意、無意綿延傳承自元代的中峯法師、臨濟禪脈緇素的方便法門、袁了凡三教大鍋菜的功過格等,提供善惡同體的溫床,迄今台灣人的表象慈善,我一點也不反對,但恆讓我反胃嘔吐。台灣一大堆為善者,通常在世時就已經是惡魔。 
  只能說,語言可以表達者殆為虛假,弦外之音、語外之意才能領會其奧妙。
  換個角度,從唯物自然科學的敘述,自然界無善非惡,但恆存在關鍵物種(keystone species)及利他基因,相當於人種文化的英雄、豪傑、偉人、曠世大師之類。從生存原則的全光譜檢視,人類的善惡也是種族圖存的特定策略。唯物氛圍下可以產生「上帝已死」,唯心思惟卻不敢道出佛陀胡說!
  人類文化、思惟的最大困境之一,在於約2,500年來,語言、文字的不進反退,人種演化在此面向走進胡同。可以說,《維摩詰所說經》或「維摩一默」、「拈花微笑」事實上已經道出語言載意演化的停擺。如何突破?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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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書寫如上,半睡後進入異次元世界,有些詭異。今早(2014年12月30日)起床後,接訊息,我心微麻,亦師亦友的傳道法師去了異世界。11時45分妙心寺來電,一接通我說我知道,傳道師去了有趣的地方。然後,我問寺方可以做什麼?寺中人說:「無!」我大笑轉哭號。嗯,學期終了,今天的無患子金黃葉必然豔遍青天。道師父遠行到我心終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