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印」法將的龍頭老大

                               ──傳道法師(代序)

釋昭慧

        在台灣,從事環保社運工作的人,鮮有不知「傳道法師」其人者。這位面孔黝黑、身手矯健、雄辯滔滔而慧思敏悟的僧人,有清奇的羅漢面相,有慈悲的菩薩心腸。
        他不但有過深刻的禪修體會,又傾全心以從事佛教的教育、文化事業;這還不說,他竟然在佛教界開「環保運動」的風氣之先,成為佛教第一位環保健將。看到他,會讓我聯想到「磨頂放踵,利天下而為之」的墨子。這位精通醫術、武術的高人,原有強健之體魄,但「恆順眾生」的悲心,卻使得他南北奔波於弘法利生之途,往往席不暇暖,寢不安枕;長期累積下來的疲累困頓,業已逐漸侵蝕了他的健康。只是你任何時候看到他, 都會感受到他的熱忱所散發的源源活力,而無法想像他正為病弱所苦的情 狀。
         富於草根氣息,敢做敢言的傳道法師,一九四一年誕生於台南縣白河鎮農莊之中,俗名朱清溫。在兄弟姐妹十人之中排行老七。肩挑一家眾口生計的父親,長年積勞成疾而早早病逝,由是家境愈形窘迫。這使得國小行將畢業的傳道法師,不得不於畢業後輟學就工。他先後當過農場牧童與高雄唐榮鐵工廠學徒,在那段貧窮而工作繁重的日子裡,他並沒有放棄自修的機會,一有空就讀書,尤好民間文學與俗諺。所以至今民俗習規如數家珍,諺語箴言朗朗上口,不但顯出其幼時所奠基之文學實力,其通俗而不失優雅的說法方式,更被許多台語弘法的僧尼視作典範。
        幼年環境的乖舛,並沒有折彎他的脊樑,也沒有造就他反社會的偏激性格,相反的,這只是讓他深刻體驗世情冷暖,而激發他日後濟弱扶傾的悲心,並強化了他日後面對困境的耐力與韌力。
        從小,他就對殘障者有一種莫名的強烈關懷,甚至曾有「娶一名殘障女子為伴侶,好好照顧她」的念頭。雖然這個念頭卒因其選擇出家之路而未實現,但是直到現在,他仍不斷鼓勵殘障者獨立,給予他們自尊和自立的機會。
        一九五七年,他轉任台灣機械公司技術人員,生活才漸獲改善。這期間他開始鑽研《菜根譚》書中闡揚儒釋道的精義,並在一九五九年皈依佛 教。一九六○年十月,他結業於高雄宏法寺所主辦的「高雄佛學研究班」。由於長期出入佛門講席,耳濡目染於淵博深湛的佛法義理與清淨澹泊的超脫生活,這無形中種下了他日後出家修道弘法的善根因緣。
        一九六二年底,他被徵召入伍。在服役期間,曾經三次徘徊在車禍、炮彈的生死邊緣,這使他對「無常」的體會更形深刻,也更堅定了他出家度生的悲願。退伍之後,一九六四年三月,他依止高雄宏法寺的開證長老 ,正式出家。
        此後,他繼續在佛法與世學兩方面努力進修。在佛法方面,他讀過台北戒光佛學院與中國佛教研究院,都名列前茅,所以曾受任三藏佛學院教席。在世學方面,他到志仁補校讀完初中,一九七三年受師命接辦台南妙心寺時,又於寺務繁重之際,到台南一中夜間部求學。直到今天,他雖已有精湛的佛學知識與廣博的社會知識,但每不恥下問於教中後學與社會學者。這種虛懷若谷的精神,令人讚佩。
        一九七五年,他於妙心寺側,開辦「妙心幼稚園」,推展「啟發」式教學,並聘用近二十位教職人員參加運作。一九八○年,「台南佛教慈恩婦女會」在他主導下成立。該會積極從事慈善弘法救濟工作,並配合社會需要,推廣環保宣導事業。
        一九八四年,他與開證上人等籌設「財團法人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下設三個單位:一、中華佛教百科全書編委會。二、佛學資料中心 。三、佛學研究中心。
        一九九四年,百科全書的編輯終於告竣,這項浩大的工具書編纂工程,在台灣佛教實屬空前。最近,中華佛教百科全書的光碟又已製作問世。 而久為佛教學界所崇敬的印順導師與呂澂居士,其言論著作,部類眾多, 為便利學人之查索,於是傳道法師又於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下,推動 「印順•呂澂佛學辭典」的類編且已出版。佛學資料中心藏書約二萬冊, 另有期刊、中文佛學博碩士論文及各類有聲資料。中心雖設在妙心寺內, 但還是以擴大全台佛學資訊連續服務為目標。
        凡此種種冷門而又亟須龐大財力支援的工作,都是在法師的毅力下,感召著學者居士們奮力投入而完成的。他這十餘年來苦心孤詣、堅持不懈於佛教文化事業,所展現出來的豐富成績,業已嘉惠了佛學研究的萬千僧信與學者。也只有像法師這樣為法心切而又有傻勁幹勁的人,才敢無怨無悔地將此種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工,一肩承挑下來!
        不只此也,法師還曾經參與電台弘法工作,透過寺廟、學校、監獄、電視等媒介,向社會大眾開示佛法,指點迷津。也由於接近社會大眾,深體民間疾苦,所以自然會積極地參與扶持弱勢的社會運動。筆者印象最深刻的是馬曉濱事件,在「眾人皆曰可殺」的一面倒聲中,他卻獨唱清平之議,以監獄佈教時的所見所聞,證明確有冤獄情事,甚至從台南迢迢趕來參與我們救援馬曉濱的請願活動。
        環保工作,更是法師所大力推動的項目。他不但主辦環保講習,敦聘各方環境專家向台南市民講授環保知識,而且親自到處演講,推展環保理念。尤有甚者,他也不惜加入草根性的環保運動,而受到黑函或電話的恐嚇。
        他早年修道,與筆者有同樣的生命困境:面對傳統佛教,無論是思想還是制度,都深感不愜於心,但又苦於找不到思想的出路,只憑著深厚善根,打死不退,咬緊牙關,拚命向前。直到會遇印順導師的思想著作,這才尋得了思想與行動的「源頭活水」。由是面對印公導師思想,總是格外有一份「踏破鐵鞋無覓處」的珍惜之情。自此以後,他義無反顧地奔走海 內外,四處弘揚導師思想。前(一九九九)年妙心文教大樓建好之後,他立刻創立「人間佛教研修院」,號召僧信二眾,研習印順導師思想,以建立佛法的精純知見,承挑「人間佛教」的弘傳大業。   
        我們只要仔細閱讀法師的著作與演講稿,就會發現:他無論談的是什麼話題,總不出「人間佛教」的大旨──由緣起性空中道的正見,引發八正道的正行,不但用以強化力量、淨化身心,亦用以護持佛法、利物應世。「人間佛教」的行動綱領──「嚴淨佛土,成熟有情」,他不但常常拿來叮嚀讀者與聽眾,更用以善巧實現於台灣社會與台南社區。其所以推動「環保」,並積極參與其他的社會運動,莫不是出自此一信念。
        他從「緣起」理念出發,感受到人與人,人與動物,人與環境的相依相存,所以用大乘菩薩淨化生命(成熟有情)與淨化環境(莊嚴國土)的悲濟大行,來建立佛教的環保事功。由於行動的背後有思想的活水源頭,所以他理念清晰,言行果敢,無懼於一切攸關性命安危的威脅恐嚇。
        有感於自己的生存無一不得自天地萬物的恩澤滋養,所以他的布施觀裡,沒有一絲「居高臨下」的氣燄。他說:「幫助別人,是『報恩』;保育環境,是『本份』。」
        這番源自感恩心而付出,當作本份事而承挑的見地,已是菩薩「同體大悲」的無私胸懷了。
        由於他真誠地稟持(自佛陀以至於印公導師都一以貫之的)「眾生平等」精神,所以對於普遍存在比丘群中的「大男人沙文主義」,他完全無法茍同,而且以身作則,展現他對比丘尼姐妹尊重禮遇的器度。即如筆者,只不過是一介小小比丘尼,但他依然不輕後學,人前人後讚賞有加,絲毫沒有「放不下身段」的虛矯習氣。
        對居士亦復如是,他腦子裡沒有「白衣上座,比丘下聞」的不平衡心理,但見於「法」,不見於「我」(人、我、身份、地位的標籤),居士只要有德有學,他一定不惜一切以禮賢下士。所以他不但常邀居士說法, 而且能獲得傑出佛教學者藍吉富教授的大力襄助,完成前述重大部頭工具書的類編工程。
        在弘揚印順導師思想的法將群中,傳道法師無疑是我們心目中的「龍頭老大」。說來也有趣,年屆六十歲的他,出道甚早,戒臘已高,實已可列入「長老」、「上座」級人物,換作別的比丘,我們這些「毛孩子」早已尊他一聲「長老」了。但他在我們心目中,卻是永遠「不老」,這不但 由於他總是讓我們感覺好似活力充沛的青年,更由於他的親和力、平等心 ,以及護念後學的慈悲心,使得我們很自然的把他當作一位很親近,很知 己,也很值得信賴的兄長。
        十餘年弘揚印公導師思想下來,他的言論著作散見於各佛教刊物之中,累積篇數實已不少,如今在印公導師九秩晉六嵩壽前夕,眾弟子將它們 類編成書,計分四冊,筆者有幸先讀為快,不禁歡喜踴躍,向讀者介紹我 們心目中的「龍頭老大」──傳道法師其人其事,以此代序,為賀為禱!

民國九十年二月二十日于尊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