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灘植群之二――臺灣海岸生態觀察(4)

 

陳玉峯


 


科學的真諦
  以上描述中,打上「」符號的字眼,正是明顯人的價值系統或人的觀感,強加在植物之上者,我們在形容萬事萬物萬象時,免不了如此賦予「主觀的」判釋,也往往「未審先判」,造成龐多「冤案」,因此,科學發展史上,不斷力求「客觀化」,細節包括科學論文不得使用「我」字,只能寫成「作者、筆者」之類,無非隨時隨地自我提醒:必須保持客觀超然。
  如此的發展,形成了1940年代暨第一顆原子彈在日本炸開之前,人們對科學的讚美,且科學界「相信」科學的「蒙頓標準
(Mertonian norms)」,也就是科學「典範」的五大標準:
  1. 科學是群體的,科學是公共財。
  2. 科學是普徧性
(律)(universalism),科學知識沒有特權,任何人都可創造。
  3. 科學是為科學而科學的;科學是中立的。
  4. 科學具有創新性,科學是對未知的發現。
  5. 科學具足懷疑性,科學家對一切存疑、質疑。
  極其殘忍的原子彈炸開來之後,乃至60年代,「科學家的科學」與「人類的科學」兩大陣營展開了大對決、大論戰;也就是20世紀下半葉,科學哲學的反思之後,科學的「聖潔與光環」開始破碎,有「好的」、「壞的」科學;科學充滿政治性、意識性;科學哪來客觀?有祕密化的、軍事化的、性別化的、特權化的、金權化的、官僚化的……;故如反核者宣稱:「為了操控像核能電廠如此龐大複雜的科技,政府不得不獨裁」,也延伸出「反核就是反獨裁」的偏執,等等。
  於是,從事科學探索者,至少必須具備對科學的五個面向做分析,且深入瞭解:
  1. 科學研究的主題。
  2. 科學的方法。
  3. 科學的知識。
(以上三議題是謂科學的內在分析)
  4. 科學研究的動機。
  5. 科學研究者本身。
(後兩議題是科學的外在分析,或科學社會學)
  以上,只是簡約說明在二元對立的分別識下,永遠得不斷地反思,這是必要的涵養;科學社會學者Kuhn宣稱的「科學是典範的轉移」,事實上普徧見於人類種種文化的變遷;最通俗的現象,便是所謂的「時尚、流行」,以及人的世代之間的衝突與適應。


▲無根藤莖悄悄地伸進海埔姜上。
 


▲無根藤莖上的吸器黏附到海埔姜的葉片。
 


▲海埔姜的葉片被吸食後的白枯化。


▲全面海埔姜的族群被無根藤覆蓋,鯨吞蠶食。


▲海埔姜被噬盡後的一片枯褐。


▲吃光海埔姜之後的無根藤進行開花、結實。


▲無根藤果熟後,植株也枯死,生命隱藏在種實之中,等待合宜環境再度遞邅、輪迴?!

  生物的生、住、滅、傳承與演化,有無目的、意義、終極旨趣?有些生物學者把一個生物體之有沒有意義,界定為有沒有留下子代,也就是說,這個個體的基因有沒有留在族群的基因池
(gene pool)中,成為判斷這個體的意義;約略等同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的生命」,然而,這樣的觀念是否就是「純生物性」的見解?人種呢?歷來許多對人類文化、文明有過卓越貢獻的人都沒有子嗣、後代啊;「此所以」蔣中正的名言上一句說:「生活的目的,在增進人類全體之生活」,用以對仗、突顯人文演化,是可以超越生物性的層次?
  生物、生態學家似乎謹守著科學的典範,「偏向」唯物觀點地解釋,生物將取得的資源、能源使用在三大面向:維持自身生命;成長、成熟;以及繁殖。自身不能活下去,其餘是多餘;行有餘力,才成長及繁殖。
  分析其將資源分配在這三面向的比例,讓研究者宣稱,生物若採取較大比例在生殖者,是謂r-selection,也就是多子多孫策略;若著重在子嗣的精壯、不易夭折或夭折率較低的,叫K-selection的精兵主義,而且,同一物種在環境嚴苛時,會改採生殖比例較高的策略;環境條件較佳時,則回到茁壯自己的策略。
  許多植物的確呈現如此的傾向。但是,生命沒有定律
(law),只是傾向。


文殊蘭的空間佈局
  普徧被栽植為庭園、花塢的本土砂丘、砂灘植物文殊蘭,也因此而野外族群幾乎被洗劫一空,而約在1990年之前,海岸地區常見其時空佈列的族群。


▲文殊蘭抽出粗長的花序柄,先端的花序苞片打開,許多花朵正要開花。


▲開展中的文殊蘭花朵。


▲子房膨大為果實,重量逐漸增加,而花(果)序柄也逐漸老化。

 

▲果序仆倒在砂地上。

 


▲果皮腐化剝落後的種實有相當重量,通常不會移動。


▲大約隔年春雨後,種實就地萌長新株。


▲以果序倒地而新株萌長,造就出為什麼文殊蘭在砂灘上的族群;植株與植株之間,大多維持相接近的距離。

  經由時間的過程,我們理解文殊蘭族群的空間分佈;透過空間秩序,我們也可推溯因果與時間的關係。時空及生物遺傳的差異,以及龐雜有機、無機因子的連鎖交互相關,正是生態研究切入自然萬象的途徑之一。佛法之因緣法,與它幾乎同義,但更加上無可逆料的龐大抽象內涵。
 




(本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