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于謙〈詠石灰〉的托物情志
　

林文欽

　

　　

　　于謙的〈詠石灰〉：「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是一首七言的「詠物詩」。「詠物詩」貴在托物言志，也就是藉外在事物來寄托作者的情志。所以，此詩表面上是在歌詠石灰，實際上是以石灰自喻，藉石灰表達自己磊落的襟懷以及為國盡忠不畏艱困的意願和堅守潔白情操的決心。

 一、作者簡介
　　作者于謙（1398年-1457年），是明代中期傑出的政治家和民族英雄。據說于謙七歲的時候，有個和尚見到他的相貌，便驚奇的說：「這是將來救世的宰相呀！八歲時，他穿著紅色衣服，騎馬玩耍。鄰家老者覺得很有趣，戲弄他說：「紅孩兒，騎黑馬遊街。」于謙應聲而答：「赤帝子，斬白蛇當道。」下聯不僅工整，而且還顯露出他非同尋常的氣勢。
　　于謙二十三歲考中進士。因為表現優異，讓宣宗皇帝對他另眼相待，先任命為御史，又升兵部右侍郎，並巡撫山西、河南兩省，數年之間從七品小官直升至三品大員。他雖位居高官，但生活儉樸，實事求是。在任期間，足跡遍歷兩省各地，到處視察政事、興利除弊。這一段期間，他施行了平糶（ㄊㄧㄠˋ）條例、設義倉、平准倉以平衡物價，並且無償貸給貧民大量糧食，又廣設藥局，從根本上解決迫切的民生問題。為了防範黃河沖堤，下令加築黃河堤岸。允許百姓直接到衙門申冤，數以百計的囚犯冤屈因此得以昭雪。為了黎民蒼生，于謙做了許多大刀闊斧的改革，兩省百姓的生活，因而獲得極大的改善，可以說他人到哪裡，正義公理就跟到哪裡。
　　宣宗之後，英宗寵信宦官王振，朝政日趨腐敗，邊防日益吃緊，于謙在這情況下奉命入京，擔任兵部左侍郎。不久，蒙古瓦剌軍南下，英宗聽信王振的話，御駕親征，結果土木堡一役，明朝五十萬大軍全軍覆沒，英宗也被俘虜了。消息傳來，人心惶惶，在危急關頭，于謙挺身而出，調集各路兵馬保衛京城。瓦剌軍欲以英宗為人質，要脅明朝投降，于謙力抗眾議，認為國家比英宗個人的生命重要，堅持主戰。他一面調兵遣將，加強長城各關口的防守，並親自帶兵，擊敗勢在必得的瓦剌軍，嚴懲土木堡戰敗的禍首王振及其黨羽；一面立郕王為景帝，粉碎了敵人誘降、脅和、反間等各種陰謀詭計。由於于謙中流砥柱，力挽狂瀾，朝臣受到鼓舞，逐漸恢復了信心，最終固守住京城。瓦剌見無機可乘，便遣使求和，並送還英宗。明朝轉危為安，于謙當居首功，他卻說「讓敵人兵臨城下是卿大夫的恥辱，那敢邀功！」並將勝利歸功於全體將士。
　　幾年後，景帝突然病倒。英宗藉「奪門之變」重登帝位。于謙被誣以「謀逆罪」判了死刑。人民都為他的冤屈而悲憤，山西、河南兩省計有萬餘人奔赴京師請願。英宗見到奏章時，曾猶豫地說：「于謙實在是有功勞的，不應該施加刑罰。」但不殺于謙，英宗復辟便師出無名了，最終他還是遭誣陷而遇害。成化年間獲得平反。弘治二年（1489年），諡肅湣。萬曆中，改諡忠肅。有《于忠肅集》。《明史》稱讚其「忠心義烈，與日月爭光」與岳飛、張煌言並稱「西湖三傑」。
　　正統年間，宦官王振專權時，肆無忌憚地弄權納賄。百官都爭著獻金討好。而于謙進京奏事，從不帶任何禮品。有人勸他多少也帶些當地土產，于謙瀟灑地甩了甩他的兩隻袖子，說：「只有清風」。並寫了〈入京〉詩：
　　　手帕蘑菇與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
　　絹帕、蘑菇、線香都是他任職之地的特產。這類東西本是供人民享用的，只因官吏征調搜刮，反而成了百姓的禍殃了。于謙詩如其人，剛正質樸，他在詩中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我進京什麼也不帶，只有兩袖清風朝見天子了。他死後，英宗派人去抄他的家時，才發現他「家無餘產，蕭然僅書籍耳」。
　　「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無疑是對于謙最好的評價了。這是一種透悟世事的瀟灑，同時也是一種有所不為的氣節。
　　青年時期的于謙就懷有崇高遠大的抱負，就因為他所懷甚高遠，所以對自己的學問和人格也要求特別嚴格。相傳十七歲時，有一天，他信步走到一座石灰窯前，觀看師傅們在煅燒石灰。只見一堆堆青黑色的山石，經過熊熊的烈火焚燒之後，都變成了白色的石灰。他深有感觸，略加思索之後便吟出了《石灰吟》這首膾炙人口的詩篇。後來這首詩也成為他一生真實的寫照。

 二、賞析
　　石灰是古代用以粉刷牆壁的建築材料，它是鑿取自山中的石灰岩再經燒煉而成。詩一開首便說「千錘萬鑿出深山」，千錘萬鑿，無數次的錘擊開鑿，形容開採石灰非常艱難。千、萬，指撞擊次數多，不是實指一千一萬。錘，錘打。鑿，開鑿。這句是描述開採石灰石的艱難，經過一再的錘擊開鑿才能將岩石從深山中挖出，離開了深山之後，還要「烈火焚燒」。並在熊熊烈火中「粉身碎骨」化為石灰粉。作者非常形象化地寫出石灰石從深山開鑿到燒煉成石灰粉的過程，並將石灰擬人化，說明即使經歷這樣慘烈的過程，石灰仍「若等閒」，好像很平常的事情。若，好像、好似；等閒，平常，輕鬆。而且「渾不怕」，全不害怕。渾，全然、完全。只為能成為潔白有用的石灰。這個「若」和「渾」字下得好，「若」是「視若」也就是以甚麼樣的態度看待，是以「等閒」——很平常、很輕鬆自在的心境看待。「渾」是全然的意思，絕然而沒有一點猶豫。這不僅是在寫燒煉石灰石的過程，顯然還寄寓著作者無論面臨著怎樣嚴峻的考驗，都從容不迫，視若等閒的氣度及不怕犧牲的意志與精神。 最後「要留清白在人間」，「清白」原指石灰潔白的本色，此處更是作者在直抒情懷，立志要做純潔清白的人。
　　這首詩是于謙青年時期的作品，從中我們看到一個胸懷大志青年的萬丈豪情，凜然正氣。但最令人敬佩的是，終其一生，他都堅守著最初的志向與節操，未曾絲毫動搖。做官後，他勤政愛民，努力興利除弊，千方百計的為老百姓解除痛苦。當國家生死存亡的關頭，他又挺身而出，力挽狂瀾，使朝廷轉危為安。
　　在三十多年為官的生涯中，于謙始終清廉樸素。當他蒙冤被抄家時，家裏居然找不到值錢的東西。由於他剛正不阿，從不巴結權貴，那些貪官污吏，奸邪小人便千方百計的算計他，謀害他。于謙對人性的醜惡面目非常瞭解，對這些如「烈火焚燒」，可能「粉身碎骨」的磨難，不逃避也不畏懼、怨恨，依然持守風骨，時時以國事為重，他確實做到了「要留清白在人間」的初衷。
　　全詩句句寫石灰，又句句抒懷明志。詠石灰即是詠自己磊落的襟懷和高潔的人格。作者把石灰的形象型塑成為為了崇高理想，而不惜拋頭灑血的志士仁人。石灰石經過千錘萬鑿和烈火焚燒，變成了能造福人間的潔白石灰；英雄人物得經過千辛萬苦、流血犧牲，才終能建功立業，流芳百世。所以，沒有千錘百鍊，石頭永遠只是石頭；沒有要留清白在人間的情操，就捱不過烈火的煎熬。其實，粉身碎骨並非生命的結束，而是生命的昇華，是新生命的開始，是精神的呈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