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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微」的修行哲學
藍吉富
三、離微的修行哲學
〔小引〕 （一）離微二字的意涵，是從不同的佛教概念中衍生出來的。所採用的原生概念，略如下列：
（1）「離」源自：空、涅槃、無相、無身、無眼無耳……。 這兩個概念同源於法界的根本原理：「真一」。真一有內外、動靜二種形態。內在的、靜態的、無形的形態就是「離」。外在的、動態的、有形的，就是「微」。所以，離微是真一的兩個面相、兩個境界、或兩個屬性。（146下至147上） （二）「離」以無相為相。「微」則「相即無相」（雖有相，但是此相是「即空之有」，因此，本質仍是空性、無相）。二者在「相」上，表面有異，而本質無別。（147下） （三）「離」與「微」在禪觀境界上都是「沖虛寂寞」的（146中），都是消泯身心二執（147中）的境界（無生法忍）；「微」則是在空性基礎上去行事的境界。 （四）「離」雖然寂淨無塵，但不是斷滅的空無。「微」雖然有對外作用、有形相，但是本質則仍屬空性。（145下）
（五）禪修者之「離」的境界，是指其心不為萬物之污穢所染污。「微」的境界則是指其真心雖有恆沙萬德，但卻「視之不可見，聽之不可聞」。簡言之，即「六入無跡謂之離；萬用無我謂之微。」 〔離微與修行〕 （一）「離微」的境界，是「真一」所顯發的。「真一」是無為法，因此，「離微」也是無為所顯。行者要進入這種無為境界，如果只在有為法與凡夫世俗智上打轉，當無法與離微相應。必須要用與真一相應的「真智」（般若智），才能切入。（146上） （二）「離微」的深義，非言說概念可顯。因此，要契入「離微」境界，必須「以深心體解」、使其「朗照現前」。首先，必須正確理解「離微」的內涵，然後訓練自己「對境無心，逢緣不動」。不分晝夜、靜喧，專一不移去體會。儘可能不要妄有取捨，以保任毫無妄念的「真一」心境。（146中） （三）行者之內心如果妄有所欲，則無法體認到「離」。如果妄有所作，則無法體認到「微」。無法體認「離、微」，則「真一」本性，就隱匿不彰。（145下）
（四）行者此心如能體認到「離」，其境界當如明鏡之映照外物。此時之明鏡與外物雖非一體，但外物則因明鏡而顯。又如虛空能含容萬物，但虛空不會被萬物污染，其本質仍然清淨。這就是「離」的特質。 （五）行者之此心如能與「離」一貫，則不會與煩惱混雜；一切不著，無所染愛。如能與「微」一貫，則不與虛妄相同在，一切寂靜，無有妄想。在妄想消泯淨盡之後，「真一」境界自然顯現。在煩惱消泯盡淨之後，此心就會「明瑩自然」。（146中、下） （六）行者在禪修前，須先理解「離微」的真義。如果不理解離微，而內心安住在「有所得」、「不離顛倒夢想」的凡夫情境，則縱使苦修，也是徒勞無功。因此，具有「正見根本」是行者必須把握的修行方針。（147上） （七）行者悟入「離」的境界時，則不覺得有身。身體的感官不會左右行者的心境。若悟入「微」的境界時，則六識不再發用。這時，行者「身心俱喪」（感官與六識皆停止運作），而「靈智獨存」。這就是悟境現前、「處無為而化行」的境界。這時候，行者縱使做很多事，也不覺得是有意地做什麼事，這就是無為心境的大化流行。（146中） （八）如果行者不自覺地陷入身心之執，則修行會產生滯礙。執著此身，則「法身隱於形之中」。執著其心，則「真智隱於念慮之中」。法身與真智不顯，則修行永無成功之日。（147中） （九）《寶藏論》之〈離微體淨品〉文中，曾提出與一般佛典所述有異的「五通」與「三智」說法。 （1）五通：妖通、報通、依通、神通、道通。 （2）三智：外智、內智、真智。 論文中指出，五通中的「道通」、與三智中的「真智」才是修持離微境界的真正藥方，其餘諸項「皆是邪偽」。 所謂「道通」，該論的說明是「無心應物，緣化萬有。水月空華，影像無主」，指出一切有為法的緣生如幻。認為修行者應該具有這樣的正確認知，才可說是真正的「通」。 所謂「真智」，該論的說明是「體解無物，本來寂靜。通達無涯、淨穢不二」。認為行者應該以離相無住的平等大慧去認知一切現象。該論以為這種認知才是真正的智慧。（147中） 〔綜合評述〕 （一）《寶藏論》所述，是以大乘佛法為綱，輔以若干丹道理念及玄學思想，所融匯而成的修行哲學著述。其中混雜著某些印度佛法所無的新觀念。所以，該論可被視為印度佛法與中國文化所交融而成的文獻。 （二）「離微」一詞代表的是修行目標、修行切入方向及悟境內涵。其意涵著重在修行（禪修），而不在知識或概念式的學理論述。
（三）《寶藏論》作者似乎有意構作一部完整的修行哲學作品，但是，比較起來，它遠不如《楞嚴經》周全。雖然如此，它還是多少影響到千年來的中華佛教（尤其是禪宗）。在促成「中華佛教獨特性格的完成」這一點上，它也有一些影響力及象徵意義。 四、《宗鏡錄》對「離微」一詞的詮釋
《宗鏡錄》是五代吳越國法眼宗名僧永明延壽（904-975）的作品。全書一百卷，引用經論及古德名著共約三百種，用以說明禪宗與教下義學之一貫。換句話說，是一部「藉教明宗」的大著作。
（一）以「體用關係」詮釋「離微」。他認為「離」是體；「微」是用。離微境界是證悟者（佛）在無住涅槃境界中所示現的體用二種面相。也是平常所說的真空妙有境界（延壽謂之為「真無妙有」）。
（二）延壽云：「若不入宗鏡中，難究離微之妙旨矣。」
附帶一提，如前所述，延壽解析離微為體用關係，這是將終極悟境剖析為體用二分。筆者則以為，用體相用之三分法來解析，似乎較符《寶藏論》原意，因為，除了「離微」之外，我們不能忽略「真一」。 五、「離、微」二字的其他意涵
〔小引〕 （一）《易經》中的「離」
《易經》六十四卦中的第三十卦是「離卦」。後世佛教思想曾有受到離卦影響的事例。唐代李通玄是用《易經》解釋《華嚴經》的名家，他曾用離卦的寓意來解釋善財童子五十三參。頗引人討論。此外，曹洞宗的「偏正五位說」，也是受到離卦之「重離六爻」內涵的影響而衍生出來的。
（二）道教經論中的「離」 陶弘景是南朝齊梁間的道家學者（456-536）。在梁武帝時，被視為「山中宰相」。他曾撰〈答朝仕訪仙佛兩法體相書〉一文，論及形神之離合。其文云：「凡質相所結，不過形神。形神合時，則是人是物。形神若離，則是靈是鬼。其非離非合，佛法所攝。亦離亦合，仙道所依。」以「離合」二概念詮釋生命現象。
（2）道教受易卦影響，有「取坎填離」、「坎男離女」之說。並以坎卦象徵腎，以離卦象徵心：「腎為坎、心為離」。此外，又以「離鉛」指心火、血液及身中心氣。以「離女」代表心。金元時期，全真教創始人王重陽，在他的《重陽立教十五論》第十五、〈論離凡世〉文中曾云：「離凡世者，非身離也，言心地也。……得道之人，身在凡而心在聖境矣」。 （三）印度佛教經論中的「離」
雖然「離微」二字之合成一詞，未曾在印度經論中出現過，但是，單獨的「離」字倒是有的。《俱舍論》卷一（分別界品）在論述有為法的幾項特質時，曾云：「（有為法）或名有離。離謂永離，即是涅槃」。謂行者證得涅槃時，即永離有為法。由此一義，而謂「離即永離，即是涅槃。」 〔「微」字的其他詮釋〕
（一）指無形之道體。《老子》唐玄宗注：「微妙，色也。道無形，故執持不得。以其於無形之中而能形焉，故名微也。」（此文解釋的對象是《老子》「博之不得名微」句中的「微」字。） （二）指精神炁三者。成玄英疏「微」云：「藏公三一解所謂精神炁也。精者靈智之名；神者不測之用；炁者形象之目。覆此三法為一，聖人不見是精，不聞是神，不得是炁。既不見、不聞、不得，即應云無色無形可為，乃言夷希微」。（轉引自《中國道教大辭典》東久版） （三）指深奧玄遠、微妙難測。《抱朴子》．〈暢玄〉卷一：「玄者自然之始祖，而萬殊之大宗也。眇眛乎其深也。故稱『微』焉。緜邈乎其遠也，故稱『妙』焉」。
〔小結〕 六、關於「《寶藏論》作者是誰」的推測
〔學術界的判定〕 （一）《望月佛教大辭典》（第八冊232頁〈寶藏論〉條）認為「此書係唐代禪家之偽托」。 （二）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第十章）認為「……則似此論為中唐以後，妄人取當時流行禪宗及道教理論湊成，托名僧肇。」 從上引二文，大略可以窺見學術界以為此論出自唐代，且與禪宗、道教有關。
〔蘇玄朗的《寶藏論》〕
（一）蘇氏著作中，有《寶藏論》一書，與托名僧肇撰的《寶藏論》（此下略稱「肇本」）同名。以「寶藏」為書名的事例，歷史上甚為罕見。因此，這一巧合難免令人產生疑竇：難道肇本的原作者，會是蘇玄朗嗎？ （二）蘇氏被推為道教內丹修煉法的創始人之一。內丹理論與肇本《寶藏論》同屬內修（修心、禪觀）法門。在肇本《寶藏論》裏，也包含有不少道教修行哲學的術語。如：真一、清虛、太一、守真抱一、玄道離微……等。尤其是創用「離微」二字來凸顯佛教原有的「空有、涅槃般若……」等概念，更可以看出作者不祇在融匯佛道修行理論，而且似乎對道教之幽玄理趣頗為習慣與熟諳。這在古代佛學界裏，是甚為罕見的。因此，如果說該書原作者就是蘇氏其人，應該不算無的放矢。
當然，這只是猜測而已，因為還未發現更直接的證據可資證明。因此，仍不能貿然斷言。 七、結語
本文是對《寶藏論》一書之核心思想（離微）及外延問題的綜合討論。全文的主軸有下列幾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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