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盡頭，不求生，不求死，只求安心
　

口述：道濟法師／整理：王翎郡

　

　　
　　 阿美家裡有七個姊妹，姊妹們感情甚篤，相親相愛，阿美尤其是家裡最受疼愛的一個。對其他的姊妹來說，不到50歲就罹患乳癌的阿美，是一本生命的書，給家裡其他人帶來人生重要的課題與省思，就像是她們生命的導師。但是，對阿美的先生阿龍來說，卻不是，她的病帶來的是情緣上的不甘與不捨，以及夫妻兩人一個一心求死，一個竭力求生，矛盾衝突的生命觀點。
　　生病之前，阿美是一位充滿活力、性格外向的家庭主婦，先生阿龍努力衝刺事業養家，她操持家務照顧兩個小孩，讓先生沒有後顧之憂。罹癌之後，為了長期治療的方便，阿美搬離了屏東，住到北部醫院附近，由幾位姊妹就近照顧，阿龍則是南北兩地跑。然而漫長的治療過程與疾病的疼痛，讓阿美陷入了重度憂鬱，她對生命無常的困惑，以及生命的出口感到迷惘。因緣際會之下，她開始接觸佛法，讀聖嚴法師的書，探究生命末期及無限的可能，尋求解脫之道。同時間，她也加入愛笑俱樂部，學習印度傳入的「笑笑功」，用笑聲治療心理的憂傷，希望自己能快樂的活下去，甚至將這樣發自心底洋溢幸福的功法，推廣到自己居住的大樓社區裡，靠著佛法與笑笑功，她挺過十年來身體的疼痛與折磨。
　　後來，阿美的腫瘤沒能控制住，發現時已經轉移到全身多處，她住進安寧病房，開啟與我們的緣分。當我們到她的病房探訪時，她透露自己面對死亡充滿矛盾的心情：因為病痛折磨，她希望早點解脫；但，眼下不知道自己會往哪兒去。在世時還有許多掛心與困擾：她掛心最鍾愛的兒子尚未成家，怎樣也放心不下；困擾的是，她一心只求能從病苦中盡早解脫，先生卻希望她努力活下去！
　　阿美對佛法了解，但是她對兒子卻非常情執，陷入太深，也因此對自己未來的路是迷迷糊糊，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她曾一度問法師：「我實在是很愛兒子，我該怎麼放下對他的牽掛？」法師問她：「如何才是愛？心中愛在哪裏？妳如何再去關照並且愛他？而妳祈望兒子下半生怎麼過？每一個人，生命的路，即使是父母至親，道路也不同，獨生獨死，獨來獨去。但是，只要我們隨時抱著祝福的心，祝福所有的親人，總有一天，你們會再相聚，再結善緣。」
　　在最後的日子裡，阿美的兒子陪伴著她，兩人常常並肩坐在床上聊著童年時的快樂回憶。最後經過道愛、道謝、道歉、道別的過程，阿美終於放下；因與兒子兩人在此生的關係圓滿，而感到滿足。
　　另一件困擾阿美的事，則是面對死亡的焦慮。阿美與阿龍這對夫妻各唱不同調，甚至對彼此有抱怨與齟齬。為了消除兩人的心結，在法師的協助下，先生阿龍向太太懺悔，他懊悔自己過去只顧拚事業，卻沒有全心照顧她，讓太太一個人在北部由姐妹們照顧。他現在退休了，有時間可以陪伴她，他不計一切只求阿美能繼續活下去，他甚至希望癌末的她能繼續接受治療，在最後的時間裡找一絲絲希望。
　　阿美則表示，自己已經受夠十年來身體的苦了，這種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別人無法瞭解，她不想再繼續被折磨，她希望先生能瞭解並體諒她的狀況，不要經常、不斷的追悔，不斷的提出希望，不斷的叫她吃昂貴的牛樟芝等營養品，不斷的提醒她再繼續接受治療，這些「不斷」總是給她很大的壓力。
　　兩人抒發彼此內心的焦慮與無助之後，相擁而泣，法師要他們告訴彼此，到底給予對方什麼才是真正的安心；阿美開玩笑說：「其實阿龍再娶個太太照顧他，我反而放心。」阿龍則說：「未來要搬去跟兒子住，女兒也住在附近，我可以幫忙照顧孫子度過晚年生活。」
　　阿美是一位很簡單的人，她知道這個病苦是今生的業報，是過去的種子，她一點都不埋怨。她說生病並沒有不好，十年來的病苦讓她悟到了人生，生老病死的苦，苦、空、無常、無我，也讓她更珍惜今生學佛的因緣。她知道求死並不能解決眼前的困擾與掛心，她問我：「究竟人死了之後要往哪裡去？我不知道自己死的時候，是清醒的還是模糊的，死了之後又要往哪裡去？」
　　我回答她：「妳修習佛法，就是已經準備好該往哪裡去，妳可以選擇去西方極樂世界，去天界兜率天彌勒內院，發願當出家人弘揚佛法或是回到人世間，看望六親眷屬，再結緣。無論妳選擇什麼樣來生的路，都可以學習佛法，甚至幫助更多人親近佛法。」
　　熱愛佛法的阿美希望能往極樂世界，最後在法師的協助之下，在佛前懺悔，阿龍和阿美一起皈依。阿龍叫安信，阿美叫安願，阿龍要安心相信阿美會很好，下輩子會更好；阿美則安心圓滿她的心願，往生到她想去的西方極樂世界；她也發願下輩子不要有這樣的病苦折磨。夫妻兩人終於有一個共同的方向，不再求生或求死，而是求得心安！
　　阿美往生時，家人全部到齊，為她助念八小時。她在安詳中離世，沒有遺憾，圓滿了今生的生命與因緣。她也清楚自己來生要去的方向。
　　阿美學習佛法，對她的狀況有很大幫助。每個人都沒死亡過，她一心求死，可是卻不知何去何從？同時，也害怕每天晚上閉上眼睛，醒不來，怎麼辦？最後，她安了心，有內在的力量，解決她在社會、心理、情感上的問題。在佛前，懺悔往昔所造諸惡業；皈依三寶，有了生命的歸處。因為她有了生命的去向，她有方法祝福自己，也祝福家人，祝福別人，全家人共同彼此的祝福，讓生、死兩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