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佛教寺院文化的綜合考察（上）
藍吉富
一、引言
日本佛教是當代世界四大系佛教（漢傳、南傳、藏傳、日本）之一，其佛教發展史、現存寺院總數、信仰人口、佛學研究成果……等項，都有值得矚目的內容。但是，長久以來，國人對日本佛教是忽視的，是幾近茫無所知的。
近年來，海峽兩岸佛學界已經開始注意到這一不足，北京社會科學院的楊曾文教授及其他若干學者，都有不錯的成績。筆者在1991年前後，也曾對日本新興宗教做過深討。此後也經常赴日本各大寺院觀摩，並蒐集寺院文化之相關資料。
本文可以說是這些年來（二十一世紀初）調查日本寺院的初步成果。由於海峽兩岸的佛學界對日本佛教的研究還在起步階段，所以本文所作的第一步，即是為日本的佛教寺院做宏觀式的考察。先為國人理出日本佛教的粗略輪廓，將來再作較細膩的探討。
如果長年以來一直以為「日本佛教不過是漢傳佛教的延續，不足觀也」，那麼本文也許可以提供一些可能改變舊有印象的資料。至少，當可以藉此理解由中國流傳過去的日本佛教，其實與現在的中國佛教是很不相同的。
二、寺院數量與所屬宗派
依據京都．法藏館所出版的《全國寺院大鑑》所載，日本全國的寺院數量共有七萬八千多座①。此外，依據東京．新人物往來社出版的《日本佛教宗派事典》②所載，日本各大宗派所擁有的寺院，總計有七萬五千餘座。後者這一數目，是筆者依該書所載各宗派寺院數量所統計出來的，並非原書明載的數據。
如果要考察日本全國的寺院總數，筆者以為《全國寺院大鑑》所載應該比較接近實況，因為該書是日本全國寺院的全面調查與登錄。至於《日本佛教宗派事典》一書所載之寺院數量，則應視為日本各宗派所屬的寺院數量，因為該書的主題是宗派，所載的寺院是繫屬於各宗派的寺院。對於某些與宗派無關的寺院，當然不予登錄。
西元2001年日本的人口（約一億二千六百萬）大約是臺灣人口（2236萬）的5.6倍。但是日本全國的寺院總數，卻是臺灣寺院總數（約2300座）的34倍。從這一比例，當可知道日本佛寺數量之遠超過常人想像。
此外，依上引這兩部書所載的寺院總數，約略可以看出「宗派」在日本佛教中的重要性。因為在七萬八千多座寺院之中，只有三千座左右是日本佛教界所謂的「單立寺院」，亦即不繫屬於任何宗派的寺院。其餘七萬五千多座，則皆歸各宗派管轄。
依據《日本佛教宗派事典》所載，可以看出各宗派之間，所屬寺院數量的差距是相當大的。該書所收的宗派數量共有204個，這兩百多個宗派又可以分為七大類。依筆者的統計，這七大類宗派所擁有的寺院數量，依次如下所列：
（一）淨土系：共有28個宗派，總共約有3萬座寺院。
（二）禪宗系：共有25個宗派，總共擁有21042座寺院。
（三）真言系：共有60個宗派，總共擁有12484座寺院。
（四）日蓮系：共有55個宗派，總共擁有6818座寺院。
（五）天台系：共有211個宗派，總共擁有4338座寺院。
（六）奈良佛教系：共有8宗（無派），總共擁有296座寺院。
（七）其他諸宗派：共有17個宗派，總共擁有49座寺院。
這七大類宗派之中，前六類宗派是日本古今佛教的基本成員，而最後一類則是無法歸屬於前六類的新興宗派。
日本佛教宗派的形態，是隨時代發展而有變化的。雖然早期的「南都（奈良）六宗」③都以「宗」為名。但是，後世形成的各宗（如天台宗、真言宗、臨濟宗），則常在本宗之內分裂為形形色色的「派」。如真言宗智山派、臨濟宗妙心寺派等。一般而言，宗與宗之間，顯然有教義與實踐方法的不同。但是，本宗內之派與派之間，其在教義與實踐方面的差異，則往往甚小。
「宗」、「派」之外，古代有「修驗道」，以「道」為宗派名稱。近世新興教團之中，稱呼之歧異現象尤甚，「團」、「苑」、「會」、「教」、「講」等名，不一而足，都可視為取代「宗」或「派」的代名詞。
在前述七大類宗派之中，擁有寺院數量最多的淨土系宗派，是以法然（1133-1212）所開創之淨土宗為基礎所衍生的宗派。在28個宗派之中，擁有寺院最多的前三個是：
（一）淨土真宗本願寺派：所屬寺院有10366座，信徒有708萬餘人。
（二）真宗大谷派：所屬寺院8688座，信徒553萬餘人。
（三）淨土宗：所屬寺院7029座，信徒602萬餘人。
這三個宗派所有寺院的合計總數是26083座，佔28個宗派之中的87％弱。可見其餘的25個宗派，寺院數量都不多，難以與這三派相抗衡。
其次，禪宗系的25個宗派之中，寺院數量最多的三個宗派是：
（一）曹洞宗：所屬寺院有14732座，信徒有688萬餘人。
（二）臨濟宗妙心寺派：所屬寺院有3421座，信徒有101萬餘人。
（三）黃檗宗：所屬寺院有459座，信徒有35萬餘人。
其中，臨濟宗除了妙心寺派之外，另有建長寺派等14派。這14派所擁有的寺院總數是2328座，加上妙心寺所有的3421座，總共有5749座。雖然整個臨濟宗有15派，但是寺院的總數仍然不到曹洞宗的一半。
真言系方面共有60個宗派，擁有寺院最多的前三派是：
（一）高野山真言宗：所屬寺院有3440座，信徒有536萬餘人。
（二）真言宗智山派：所屬寺院有2834座，信徒有153萬餘人。
（三）真言宗豊山派：所屬寺院有2584座，信徒有114萬餘人。
這三派包含了日本真言宗歷史上的古義與新義二系。高野山真言宗屬於古義系，後二者則屬於新義系。
日蓮系方面，共有55個宗派。其中，日蓮宗的寺院數量最多，共有4613座，佔日蓮系寺院總數的三分之二以上。屬第二位的是日蓮正宗，所屬寺院有584座。第三位是法華宗（本門流），所屬寺院有380座。
在日蓮系的55個宗派之中，有一半以上是近代才出現的新興宗派。其中，像創價學會、立正佼成會等團體，其弘法道場都不是採用傳統的寺院形式。因此，雖然它們擁有為數甚多的信徒（如創價學會有1700餘萬信徒），但是卻未建寺院。
在天台系方面，共有21個宗派，寺院總數是4338座。其中，總本山位於比叡山延曆寺的天台宗，擁有3242座寺院。其次是天台真盛宗，擁有421座寺院。天台寺門宗居第三位，所屬寺院有202座。
天台宗的發源地比叡山，在日本佛教史上曾造就了相當多宗派的宗祖與大德。如果傳教大師最澄未在比叡山創立天台宗，那麼後世日本的佛教史必定要作大幅度的改寫。雖然如此，天台系宗派在現代的發展狀況是遠不如前述諸系的。
在七大類宗派裏，奈良佛教系與其他諸宗派的寺院數量都不多，影響力較小，茲不贅。
此外，在全日本的七萬多座寺院中，如果選出三百名剎的話，其中，屬於真言系的名剎最多，有88座。其次是禪宗系名剎，有60座。第三位是天台系名剎，有53座④。
三、三百名剎所供奉的主尊
寺院所供奉的主尊，具有信仰上的象徵意義。釐清日本寺院的主尊供奉生態，也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瞭解日本寺院文化的特質。因此，本節擬對這一問題稍作考察。
由於日本全國的寺院數量太多，因此這裏只能做抽樣探討。茲依前引《日本佛教總覽》一書所載，對日本的三百座名剎所供主尊做一分類考察。
供奉主尊的殿宇，日本佛教界稱之為金堂或本堂，偶而也有人稱之為佛殿。在漢傳佛教界則稱為大雄寶殿或大殿。日本佛教寺院在金堂中所供奉的主尊，種類較多，有不少尊像是一般漢傳佛教徒聞所未聞的。因此，單就寺院主尊一項，就約略可以窺見日本佛教文化的特質。
（一）諸佛類
在300座名剎之中，釋迦、阿彌陀、藥師等三尊佛陀是最受歡迎的主尊。數量如次：
（1）單以釋迦牟尼佛為主尊的寺院有49座。另外，有9座是以釋迦為主，而輔以其他佛菩薩相的，如釋迦、彌陀、彌勒三尊；釋迦、地藏、千手觀音；釋迦、彌陀二尊；釋迦與上行、無邊行、淨行、安立行四菩薩……等。
（2）單以阿彌陀佛為主尊的寺院有50座；以彌陀為主，而輔以觀音等尊像的寺院有7座。
（3）單以藥師如來為主尊的寺院有37座，另有輔以其他尊像的寺院5座。
在臺灣佛教界所常見的「三寶佛」（釋迦、彌陀與藥師）在這300座名剎之中，從未之見。即使是漢傳佛教所謂的「釋迦三尊」（一佛二脇侍），也只有3座寺院以之為主尊。
（4）此外，有6座寺院以大日如來為主尊，有3座以盧舍那佛為主尊。
（二）菩薩類
在以菩薩為主尊的寺院之中，觀世音菩薩是最受重視的菩薩，共有70座寺院以之為主尊。其中，千手觀音位居觀音類主尊之冠，共有21座寺院供奉。其次是十一面觀音，有19座寺院供奉。第三位是聖觀音與如意輪觀音，都各有16座寺院供奉。此外，供奉四面馬頭觀音與救世觀音者各一寺。最有趣的是京都泉湧寺的觀音堂，供奉的是「楊貴妃觀音」。
觀音之外，以地藏菩薩為主尊的寺院有10座，其中二寺供奉的是國人罕見的「延命地藏」。此外，供奉文殊者有五寺，供奉虛空藏、彌勒等菩薩者也有零星諸寺。
（三）其他類
（1）明王：有六寺主供不動明王，一寺主供五大明王。
（2）天：帝釋天、毘沙門天、辯財天等皆有寺院供奉。
（3）人：有聖德太子、空海（弘法大師）、法然、一遍等人。
（4）權現：主供若干被視為佛菩薩化身的日本神衹。如：金剛藏王大權現、飯繩大權現等。
（5）曼荼羅：主要是日蓮系寺院所供奉的圖像式主尊。在曼荼羅中央，書寫「南無妙法蓮華經」七字，周邊則依《法華經》內容而配列相關圖像。這種曼荼羅是日蓮系寺院的專用主尊圖。此外，奈良當麻寺以「當麻曼荼羅」為主尊，這是以《觀無量壽經》內容為基礎所繪製的淨土往生圖。
上述這二種曼荼羅都與密宗無關，只不過沿用密宗之「曼荼羅」一詞而已。
四、寺院活動與信徒巡禮
〔寺院的年度例行活動〕
1977年日本東京堂出版社所發行的《佛教儀禮辭典》一書，卷末附有〈年中行事〉，所載的是自每年元旦以迄年底，日本各大寺院所例行舉辦的法會與活動。
綜計這些法會或寺院例行活動的總數，大約有170餘項。其中，有些是某一寺院所獨有的，有些是宗派內部的活動。除了佛誕日的「花祭」（灌佛會）或盂蘭盆會等項之外，全日本寺院所共通的活動為數甚少。這些「年中行事」，大略可以分為下列幾類：
（一）以佛菩薩為中心的活動
如前述的「花祭」、「涅槃會」、「藥師祭」、「觀音祭」、「文殊會」祭。
（二）以各宗派祖師、大德為中心的紀念法會或慶典
如日蓮宗的日蓮，真宗的親鸞，真言宗的空海，禪宗的達摩、榮西、道元、隱元，甚或聖德太子等人，其誕辰或忌日往往都有法會等活動。
（三）某些寺院所獨有的特殊法會
如奈良長谷寺的「牡丹獻花祭」、奈良東大寺的「御水取」、京都鞍馬寺的「花供養」、奈良當麻寺的「練供養」、福井永平寺的「眼藏會」、京都引接寺的「千本大念佛會」、京都空也堂的「踊念佛」、和歌山道成寺的「鐘供養」等。
（四）民俗化的寺院法會或活動
如：京都三十三間堂的「通し矢」（箭道大會）、京都壬生寺的「壬生大念佛」（壬生狂言）、岩手縣水澤市的「黑石寺裸祭」、京都醍醐寺的「醍醐櫻會」、京都六波羅蜜寺的「萬燈會」等。
這些活動的內容，有相當強烈的日本本土文化色彩，與漢傳佛教的寺院文化有極大的距離。從這些活動，至少可以看出下列幾項特質：
（一）日本的古代歷史，傳說與民俗，大量地混入佛教活動之中。如「節分」之夜，有「追儺」之驅鬼法會。在「彼岸會」中，有祭拜先祖與皇靈的內容。古代傳說的愛情故事可以成為「道成寺鐘供養」的法會。日本茶道始祖村田珠光生前曾住過奈良稱名寺，因此，該寺每年都有紀念村田珠光的「珠光忌」法會。
（二）法會與花的關係頗深。慶祝佛誕的「灌佛會」俗稱「花祭」；京都鞍馬寺每年四月有「花供養」法會；每年賞櫻期間，京都醍醐寺都會舉行「醍醐櫻會」；每年四、五月間，奈良長谷寺有「牡丹獻花祭」；每年七月上旬，奈良金峰山寺有「蓮華會」……。日本人之愛花，也明顯地反應在佛教信仰上。
（三）在法會或例行寺院活動之中，也常見信徒裸露大半身參與其中。如：岡山安養寺「玉取祭」、岩手縣黑石寺的「裸祭」、京都日野法界寺的「裸踊」等。此外，有些法會也用舞蹈形式表現（如：「踊念佛」）、有些法會也有用傳統戲劇（如「薪能」、「壬生狂言」）表現的。另外，有些法會例行地必備火炬（松明），這也是特色之一。
〔信徒的佛寺巡禮〕
「巡禮」是日本佛教界相沿已久的傳統。大約在平安時代（794-1191）以來，即逐漸流行。簡單的定義是，它是一種具有特定主題的寺院參訪旅行。自古以來，以彌陀、觀音、弘法大師（空海）等為主題的寺院巡禮活動，都是日本佛教界所流行的。譬如：
◆「六阿彌陀詣」：十八世紀末期江戶（東京）地區所流行的參禮活動。參禮的寺院是江戶一帶六座供奉阿彌陀佛的寺院，故名「六阿彌陀詣」。
◆「三十三所觀音巡禮」：是指依次參訪三十三座供奉觀世音菩薩的寺院。這是所有巡禮活動之中最為盛行的一種。依地區不同，參訪的寺院也有差異。大體有西國三十三所觀音、阪東三十三所觀音、秩父三十三所觀音、中國三十三所觀音（此處之「中國」是指日本本州西端的五個縣，即鳥取、島根、岡山、廣島、山口縣）等。
◆「四國八十八所遍路」：參訪的寺院是四國地區與真言宗弘法大師空海有關的八十八個道場。這一種巡禮，日本人特別稱之為「遍路」。
◆「六十六部」：又稱「六十六部迴國聖」。這是古代日本佛教界的一種巡禮活動。即信徒書寫《法華經》六十六部，然後巡迴六十六個寺院，每到一寺即奉獻一部。故簡稱「六十六部」。
◆現代又有「西國四十九藥師巡禮」、「近畿三十六不動尊巡禮」等多種。
參與巡禮活動時，有一定的基本守則（如：不殺生、禁欲、不喝酒等），有一定的參拜方式（如：禮拜前先洗手、敲鐘、納札、點燈、獻香、念本尊名號、誦經、蓋朱印等），也有一定的隨身裝備（如：金剛杖、菅笠、納札、念珠、白衣、納經帖等）。
這樣的巡禮活動，大體而言，與臺灣佛教界的「朝山」活動有類似之處。不過，差別的地方仍明顯可見。臺灣的朝山活動是單次的。朝山之後，此次即已完成。至於下次朝山，則屬於另一單元。而日本的巡禮，是多次的。譬如參禮觀音，必須到三十三處寺院才完整；四國的「遍路」，必須到八十八處寺院才完整。此外，儀式的不同也顯然可見。臺灣朝山活動常見的「三步一頂禮」的現象，在日本是不流行的。
【附註】
①日本京都•法藏館出版，全二冊。1991年《全國寺院大鑑》編纂委員會編。
②1988年東京•新人物往來社出版。齋藤昭俊、成瀨良德合編。
③指法相、三論、華嚴、律、成實、俱舍等六宗。其中，三論、成實、俱舍三宗都是沒有獨特教團組織的研究團體，與天台、真言等宗之「宗派」意義並不相同。
④參見《日本佛教總覽》225頁至446頁。1997年東京•新人物往來社出版。這裡的各宗派名剎數量，是筆者統計出來的。
（本文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