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心雜誌86期 生活萬象

記警語懷師恩

釋傳道

        在生命的長河裡,人的一生,就渺如滄海之一粟,不過是剎那的呈現;而人生舞臺所上演的悲歡離合、成敗盛衰,卻是古今皆同的戲碼──緣起如幻的諸法實相。然而,戲碼儘管相同,但角色卻隨逐因緣差別而轉換:有時上升,有時下墮,三界五趣(六道),人天鬼畜,而更迭不已!
        這些依報(環境)或正報(生命)的染淨,引業或滿業的罪福苦樂、貧富壽夭等異熟果報,除了往昔的夙因以外,現緣善惡的熏習與引發,更是感果不可或缺的主要因素──親因緣與等無間緣。這種緣起無我的動變無常法則,才符合佛所垂示的緣起中道正見;才有引人向善、向上、向光明、向解脫,或向大菩提的動能;也才能使人依循信解行證,以達轉凡成聖的終極目標。否則,盡將一切都推給「前世業障」、「定業不可轉」等托辭,終究只能造就出不負責任、自甘墮落,又坐失反省改過機會的宿命論者,既損己誤人,又復可悲可愍!
        本來,各人的志性迥異、福慧不一,其順逆成敗,自然也就各異其趣!有的在父母師友百般呵護的順境裡,或功成名遂,或汩沒沉淪!有的於顛沛流離的逆境中,或愈挫愈勇,或一蹶不振!此皆肇因於個己福慧的是否具足。依佛法說:福報,由服務奉獻的布施福業所招感;智慧,則從聞思正法的熏習而得成。往昔已具福慧,固然可慶;而現生勤修福慧,更是可貴!從果而推知其因;因緣具足而成熟,必招其果,此乃自作自受的因果律,任何人都沒有理由怨天尤人!
        傳道出身寒微,早年失怙,輟學就工,遂愈覺學問之彌足珍貴,因而時時把握機緣,勵己勤奮苦學。惜因缺乏良師教導,與學友共學切磋,而鮮有明顯的長進。再者,又因知識不足,不善調攝,而導致病痛隨身。加上自己心直口快,狂狷無文的習性,既少不更事,又不懂逢迎應酬,於是橫逆障難,接踵而來。卒因自覺福薄、慧缺、障重,而時常懇切懺悔,勤勉修福,並發願生生世世親近善士,以效法「菩薩常念:廣學多聞,增長智慧,成就辯才,教化一切,悉以大樂」的精神。
        一九六四年,因自感因緣成熟,乃於高雄宏法寺,依嚴師開證上人披剃出家,從此踏上親近善士,求學聞法的古道。在求學與教學相長的四十年間,始終不敢或忘的是:師長教導的法乳深恩,學友切磋的啟發之惠,以及緇素護法的增上助緣;尤其是剃度嚴師開證上人嚴峻的警語,更是傳道幾十年來刻苦自勵,簡樸自持,奮發匪懈,今昔如一的防腐劑!
        猶記得在一九六○年,就讀宏法寺主辦的「高雄佛學研究班」時,班主任楊白衣老師即曾向嚴師說:「這位朱同學(指筆者)是塊料,若加以琢磨調教,將來或可成為法器。」那知他老人家當頭棒喝:「你看錯了!他呀,『福報有限,業障深重』!」
        一九六一年底,我應徵召入伍。在服役的二年期間,曾經三次在車禍、炮彈的生死邊緣徘徊,因此,對「無常」的體會更加深刻,也更堅定自己出家的夙願。但是,當他老人家獲知上情時,卻嚴肅地對我說:「我早說過了,你呀,『福報有限,業障深重』!」是的,正因為自己「福報有限,業障深重」,所以才更需要剋實地惜福修慧,精勤求法,期能悲濟福薄障重的眾生脫離苦海,同登覺岸啊!──我聽到內心的聲音如此說著。
        一九六九年八月,颱風過後,我所就讀的佛學院教室開始漏水,前後將近一個月。雖然院方也僱請專人修葺了幾次,但漏水依舊,以致必需在多處用水桶接水。那日,適逢教師節假日,室外風雨綿綿,室內則積漏滲出!一仔細觀察,原來問題就出在風災後新接的戶外電線,少了一道由下而上的彎曲弧線,所以雨水才會循著電線,由高而低,直入屋內,也難怪連捉漏專家,都要束手無策了!
        正巧早年當學徒時,曾受過這方面的訓練,所以教務主任就要我上屋頂修理。不料,等我修理好了,底下幫忙扶著木梯的同學,卻早已離去了,於是我連人帶梯,從屋頂摔至地面的石階上,因此造成五節腰椎「壓迫性骨折」,包括薦椎、尾椎都遭嚴重擠壓而彎曲!
        一個多月來,由於同學們個個忙於學業,我又無法隨堂上課,所以僅能獨自臥床調養,專修「四念處觀」,以清淨自性。後來私下就醫,所費不貲,一直到阮囊羞澀,才不得不請長假回高雄宏法寺靜養。嚴師一看到我直不起腰椎,劈頭又是那句:「叫你相信,『福報有限,業障深重』!」
        世事誠然,邈不可測,沒想到過不了一個星期,嚴師就因跌傷骻骨,而開刀住院三個月。而我自己,也頓時由一個「靜養者」,一變而成為「看護者」。出院回到宏法寺,即接到佛學院的畢業考通知;嚴師看我辭行時,又差點站不穩,知道我的舊疾未癒,正待開口,我便意領神會地,和他老人家不約而同的說出:「真是『福報有限,業障深重』!」師徒二人於是相視一笑而別。
        一九七三年夏天,奉師命到臺南妙心寺襄助法務;先後興建兩序寮房,成立慈恩護法會、妙心幼稚園、國樂班、讀書會、佛學班等。正待開展社教弘法的家務之際,卻因勞累過度而病倒;一九七八年秋天,北上就醫,因手術失誤而大量出血(四千西西)!嚴師得獲病危通知,忍不住又說:「這個『福報有限,業障深重』的傳道,這一次恐怕在劫難逃了!」
        只是,自己終因業緣未盡,而到底又活了下來。返回妙心寺,他老人家知道有人送慰問金供養,即對我說:「妙心寺經濟拮据,你又『福報有限,業障深重』!醫療費用就由你私人支付吧!」
        嚴師啊!嚴師!您果真是恐恐然唯懼我福銷、障現而受累啊!叫我不覺悚然而懾,惶惶不安;更加慚愧於自己的業深障重,以致每每勞師擔憂!遂而勤加懺悔,感極悲泣,不能自已!每當澄心內觀之時,對於緣起性空的罪、福、不動業,以及「常建水月道場,勤作空華佛事」的義蘊,也才有了更深切的體會。
        一九九○年,為感念促使我歸依三寶的初緣地──高雄佛教堂,於是答應受聘為兼任導師;一直到一九九五年,擔任第四屆董事長期滿為止,這五年內,我竭力協助其籌款購地,且賡續舉辦佛法講座、生態教育、佛學班等文教活動,以作回饋。雖然自己也因積勞而引發肝癌,然而,卻又因為使用律典記載的「陳棄藥」(尿療),而終於痊癒,因緣真是不可思議!
        回顧這個「福報有限,業障深重」的自己,從幼年坎坷的際遇一路行來,多是在「逆增上緣」中接受考驗、陶鍊,乃至學習、成長。而自己也始終抱持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態度,絲毫不敢空耗信施、懈怠放逸,唯恐損福,有違師訓。心心念念,總繫念在:如法修持、戒慎勵行,以免敗德,有負師恩!
如今,嚴師雖已往生藥師淨土將近四載,但其警語卻猶歷歷在耳,銘刻於心,無時或忘!而今而後,猶如天地一沙鷗的自己,唯有本諸初心,謹言慎行,積極修福,精進修慧,嚴勤勵志,承師志業,推動文教,利濟眾生,以期回報師恩、三寶恩與眾生恩於萬一。
                                                                                                                                                                                                                                二○○五年二月寫于妙心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