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句經講記(三十五)

北傳〈雙要品第九〉二十有二章
南傳〈雙品第一〉二十章

壹、釋品題
    雙要品者 兩兩相明
    善惡有對 舉義不單
    兩,音(壟)liong2柳拱切

        從本品開始,到第三十五品的〈梵志品〉(除〈利養品第三十三〉而外),由於南北傳皆有傳譯,所以此下將以南北傳對讀的方式,來作文義的解說。南傳巴利本《法句》則以了參法師的譯本為主,並參酌淨海法師的白話文譯本──《真理的語言》,及其他近人的譯作,期能藉由不同傳譯本的比對,而更貼近佛說此偈的原意。
  本品「雙要品」(南傳曰「雙品」),係藉一正一反、「兩兩相」對的偈頌,以「明」世間:有「善」就有「惡」,有喜就有悲,有真就有偽,有染就有淨,有人讚美、就有人批評……,一切皆為(「有」,在此可看作無義,或可作『為』解)相「對」而非絕待的。因此所列「舉」之法「義」,「不單」偏於或正或反之一邊,以此突顯正理,使學者知所抉擇,而依循佛法中道正理信受奉行。

貳、釋頌義及因緣
1.【北傳】
    心為法本 心尊心使  中心念惡 即言即行  罪苦自追 車轢于轍

2.【北傳】
    心為法本 心尊心使  中心念善 即言即行  福樂自追 如影隨形      

      轢,音(力)lek8柳極切
       轍,音(徹)tiat8地傑切

1.【南傳】
       諸法意先導 意主意造作    若以染汙意 或語或行業    是則苦隨彼 如輪隨獸足

2.【南傳】
       諸法意先導 意主意造作    若以清淨意 或語或行業    是則樂隨彼 如影不離形
      

        第一、二偈,北傳說:「心為」一切「法」的根「本」,我們動身、發語的一切造作,皆由心意的主導而來,所以「心」居於至「尊」至要的地位,一切由「心」所主「使」。假使我們的內心(「中心」,即內心)起的是惡心惡念(「念惡」即惡念),那末,在審慮、決定的瞬間,「即」會發動我們的「言」語、身「行」去作惡。身語意既已造作了惡業,那必然留下潛能勢用,異熟「罪」報「苦」果「自」然從後「追」隨而來,如「車」輪必壓(「轢」,車輪輾過之意)「于」車跡(「轍」,即車跡)而過。1
        「心為」一切「法」的根「本」,吾人所以造作一切的善惡染淨等業,皆由心意的主導而來,所以「心」居於至「尊」至要的地位,一切由「心」所主「使」。假使我們的內心(「中心」,即內心)起的是善心善念(「念善」即善念),那末,在審慮、決定的瞬間,「即」會發動我們的「言」語、身「行」去作善。身語意既已造作了善業,那必然留下潛能業用,異熟「福」報「樂」果「自」然隨後「追」逐而來,「如影」之「隨形」而不相離。
        對應於此的南傳一、二偈則說:世間一切「諸法」,皆以心「意」為其「先導」,心「意主」導一切,一切由心「意」的審慮、決定、發動而「造作」。「若」人「以染汙」不淨的「意」念為起始,而發展至「或」言「語」、「或」身「行」的惡「業」,「是則」其後必有異熟罪「苦」的果報「隨」逐「彼」人,「如」車「輪」 之跟「隨」拖車的「獸足」而行。2
        世間一切「諸法」,皆以心「意」為其「先導」,心「意主」導一切,一切善惡染淨,皆由心「意」的審慮、決定、發動而「造作」。「若」人「以清淨」的善心善「意」,「或」表現於言「語」、「或」表現於身「行」,而造作利人利己,或損己以利人的善「業」,「是則」其後必有異熟福「樂」的果報「隨」逐「彼」人,「如影」子之「不離形」體。
南北傳的譯句一經對照比較,偈意自能充分的揭露出來;然而第一偈的最末一句,二譯卻明顯不同。原來,pada之義有二:可譯為跡,也可譯為足,所以北傳的吳.支謙譯本譯為「轍」,即車跡之意;而南傳了參法師則譯為「獸足」3,這是同源而釋義別異的一例。
        這二首偈頌,南、北傳雖然偈意相同,卻各有不同的因緣故事,以下就分別作介紹:北傳的因緣是說到在佛世,舍衛國王波斯匿,因為想請釋尊及弟子前去應供說法,所以就與隨扈一行來到釋尊駐錫的精舍。王下了車,即解下配劍、脫去鞋履,雙手合掌來到釋尊面前,五體投地頂禮釋尊,長跪稟白說:『希望來日能於四邊街道,施設微妙的飲食,供養世尊及眾弟子,以令國人了知世尊為世間無上的聖者;願國人咸能遠離鬼神妖魅的蠱惑,悉心遵奉世尊所制的五戒,以消弭自身及國內的災禍。』
  釋尊聽聞此言,就說:『善哉!一國之君,應有英明的領導能力,才能帶領百姓以正確的方法趨吉避凶,進而為來世植福。』
  波斯匿王得了釋尊的肯定,便歡喜地說:『至真至尊的佛世尊啊!請容我先行告退,來籌備這一次的供佛大會吧!』
  於是貴為一國之君的波斯匿王,除了親自監督御廚準備飲食之外,當日還躬身往迎釋尊及弟子前來應供。在釋尊與弟子一行先後入座後,王還執弟子禮,恭敬地在釋尊身旁侍食。
  釋尊飯食已訖,便於四街道路頭為王說法,無數的百姓此時亦來圍觀,聽佛說法。人群中,有結伴而行的二名商人見到此景,一人就想:『佛如帝王,弟子猶如忠臣,佛開示智慧大法,弟子隨佛誦習宣揚,好個明智的國王啊!知佛是可尊可敬的人天導師,所以竭盡心力來奉侍至尊的佛陀!』另一人則心想:『真是一個愚昧的國王啊!你貴為一國之主,還有什麼是求不到的呢?佛,不過好像一頭牛,弟子就猶如車子,牛拖著車子,東南西北到處走,佛有什麼德行,值得王自甘卑下地奉侍呢?』
  不久,二人即離開了人群,繼續踏上自己的旅程。走了三十里,覺得渴乏極了,就找地方投宿,一面買酒共飲,一面評論所見之事。這心存惡念的商人,平日即常懷惡心、驕縱無禮,從他對世出世間的聖者──佛世尊,都如此之輕慢鄙視,就可見其為人之一斑。尤其在杯酒下肚以後,內心熾盛的熱惱,更令他猶如有火燒身一般。於是他帶著醉意,獨自步出旅亭去透透氣,走著走著,就在車馬必經的道路中醉倒了。
  次日清晨,正好有五百商人的車乘經過,心存惡念的商人於是乎糊里糊塗地步上黃泉。他的同伴一覺醒來找不著他,才知他已命喪車轍,善心的商人一想到兩人偕伴在外經商,而今對方出了意外,如果自己單獨回國,恐怕會被誤解為謀財害命,而背負不義的罵名,不如收拾財物,到他國去過新的生活。
  適巧這名善心的商人所到之國的國王,新近崩殂不久,又沒有太子可以繼承王位,群臣們相信預言吉凶的讖書上所言:在人文薈萃之地,將有一位平民會成為他們的新王。但是要如何找到此人呢?原來先王有匹神馬,當牠見到未來的國王就會屈膝,由此即可尋得新王。於是太史官與大臣們就整備車馬,帶著先王的神馬與印璽,四處去找尋新王。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馬,自是引來群眾的好奇與議論,商人當然也在其中。當太史官一眼見到商人,立刻便說:『此人具有黃旗紫蓋之氣,這就是貴為帝王之氣啊!』而神馬此時也屈膝來舔商人的腳,大臣們於是一致認定:他就是他們的新王。
  於是太史官等人歡歡喜喜地將商人迎回宮中,待他沐浴更衣、換上國王的袍服之後,著即登上王位、顧問國事。對這突如其來的境遇,商人不免陷入深深的思維:自己平日又沒做什麼大善,何以能得黃袍加身、貴為君王呢?想必是至聖的佛陀施恩於我,才得以如此吧!為了禮謝佛陀的恩德,遂與群臣遙向舍衛國頂禮稽首說:『我這卑賤之人無才無德,而今竟蒙世尊垂恩,成了此國的國主,希望明日世尊能與諸大阿羅漢弟子,一起到敝國來接受我的禮敬與供養。』
  時值三月,釋尊就要阿難轉告諸阿羅漢比丘說:明日有國王將請大眾前去應供,為了使該國人民未信者生信,特准大眾施展神足通前往該國,以令王及人民生歡喜心信受佛法。於是弟子們謹遵佛言,來到該國受王供養;待大眾食畢,王便請釋尊為他開示:素無善德、卑微如他之人,以何因緣而成為一國之主?
  釋尊就舉先前他與同伴二人起心動念的善與惡為例,來說明為善之人,福樂相隨;作惡之人,災禍自追,這不是來自佛或龍天鬼神等外力的護佑與恩賜,而是由每個人自力造作而來,因此便說了以下的偈言:

「心為法本,心尊心使,中心念惡,即言即行,罪苦自追,車轢于轍。
    心為法本,心尊心使,中心念善,即言即行,福樂自追,如影隨形。」

         當釋尊說完以上二首偈頌,王與群臣及無數的百姓,皆生大歡喜心,並遠塵離垢,得法眼淨。4
         南傳第一偈的因緣故事則是這樣的:5
         一日,眼盲的迦丘帕喇尊者在經行時,踩死了一些昆蟲,次日,恰好有精舍的其他比丘來找他,他們發現了地上有昆蟲的屍體,懷疑尊者犯了戒,就來到佛陀座前,請示心中的疑慮。
  佛陀問他們,是否親眼見到尊者踩死這些昆蟲?他們回答說:並未親自看見。佛陀就告訴他們說:『正如你們不曾親見迦丘帕喇殺生一般,迦丘帕喇也看不見地上的昆蟲;一位已證聖果的阿羅漢,是不會存有殺生之心的,所以他並未犯戒。』
  眾比丘就再請問佛陀:何以尊者今生會成為一個盲者?佛陀也就藉著宣說迦丘帕喇前世的因緣,來教誡諸比丘:
  原來,迦丘帕喇在某一世曾經是一名醫生,在他的病患之中,有一位女眾曾經對他許諾,若能治好她的眼疾,她和兒子願意當他的僕人侍候他。但是當她的眼疾一天比一天好轉,她又後悔了,害怕自己和兒子得當一輩子奴僕,所以她就向醫生撒謊,說她的眼睛越來越差。只是,這個謊言終究瞞不過醫生,當醫生發現她的眼疾其實已經痊癒以後,不禁起了大瞋恨,就開了另外一服藥給她,使她從此真正失明。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在往後的很多世,迦丘帕喇都成了盲者。於是,佛陀就說了以下的偈頌告誡諸比丘:
「諸法意先導,意主意造作。若以染汙意,
或語或行業,是則苦隨彼,如輪隨獸足。」
  第二偈是佛陀在不同時間、地點,為不同人宣說的偈頌,所以另有一則因緣故事:故事的主人翁瑪塔侃達理,是一位年輕的婆羅門,他父親雖然十分富有,卻吝嗇成性、一毛不拔,連瑪塔侃達理身上配戴的首飾,父親都為了省錢而自己打造。甚至後來瑪塔侃達理得了黃疸病,他父親都不願意花錢請醫生來幫他治病,而終於讓他病入膏肓。在他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之際,父親所擔心的,卻是害怕讓那些來探視他的人窺知自己的財富,於是命人將他抬到走廊上去。
  那天早上,佛陀在慈定當中見到瑪塔侃達理的窘境,決意現身來化度他,就藉著與弟子入舍衛城托缽的機會,來到瑪塔侃達理家。此時,瑪塔侃達理雖然氣息已微弱得無法起身向佛陀禮敬,但是沐浴在佛陀慈悲與智慧的光輝之中,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與平靜,令他不由生起信敬佛法、歸依佛陀的心來。因此歸敬佛陀的心,瑪塔侃達理遂於命終之後,往生忉利天上。
  但是在忉利天,瑪塔侃達理卻看到人間的父親,正為他的往生而悲泣,於是他就幻化成原來的模樣,出現在父親面前,向他說明自己已經生忉利天上。並勸父親把握機會親近佛陀,聽聞聖教,而且要常行布施,勤修福慧,來世才能再生善處,受用福樂。
  瑪塔侃達理的父親聽了這些話,也就不再悲傷,而依照兒子所言去做。一次,在恭聆佛陀說法之後,有人請示佛陀:是否可能沒有造作任何善行,也未曾持戒,只憑著歸依佛陀的一念信敬,就得以往生忉利天?佛陀便請瑪塔侃達理現身大眾面前,來證明以清淨心歸敬佛陀的殊勝功德,確實可以使人命終往生忉利天,瑪塔侃達理的父親與大眾因此更增對三寶的信心,佛陀於是宣說偈言:  

「諸法意先導,意主意造作。若以清淨意,
    或語或行業,是則樂隨彼,如影不離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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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本偈說明了心(意業)居於一切法的主導地位,一切善惡染淨的業果,皆由心意的發動身、語而來;但佛教並非那唯心論者,只重內心而漠視世間事行。佛法是說外在的事行既出於心意的推動,那末,要改變我們的言語、身行,必先改造我們的內心,由端正我們的心行、觀念做起,才是根本之道。再進一步說,心儘管為王為主,卻不僅僅完成內心的淨化就算了事,還要經由佛法的修學,慢慢去修正自己在言語和身行的表達,從而脫落累世的串習,使身口能恰到好處又恰如其分地傳達內心,而終至完成身業與語業的淨化。
  又,佛法的重視內心,是主張由心念的改變去轉境,而非將外境的惡觀待成善、染汙觀待成清淨,無視外在的一切,而只活在自己想像的內心世界,這決非佛陀的教法。佛陀所教我們的是:如實知外在的一切善惡、染淨,乃至因緣的聚與散、成與毀;更如實知自心的一切悲喜、愛惡,乃至法與非法,而後出自善意、敬虔地回應外境,這才是以心轉境的真義。能這樣做,深信其人定然「福樂自追,如影隨形」,最起碼,也會處處得人緣。(待續)
【註釋】:
1.請參見印順導師,〈法句序〉(《華雨香雲》,頁218)。
2.同1.
3.同1.
4.法眼淨,乃具有觀見諸法真理、斷諸疑惑而無障礙之眼。
5.以下各品所舉南傳的譬喻因緣,係改寫自達摩難陀上座編著,周金言居士所譯的《法句經/故事集》(1996.4新雨雜誌社出版),略去其中的神話色彩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