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的難與易」

──與傳道法師對話錄之三

邱敏捷 整理

        晚飯後,與師父於菩提樹下泡茶、聊天。師父說:「很多人都說要『問』師父問題,而不是說要『請教』師父問題。」我當下一愣,確實我們常常不懂禮貌,忽略對人應有的尊重,在應對進退中不能如理行誼、如分行事,而造成人與人之間不必要的紛擾與障礙。
        關於如何修行的問題,師父說:「有一位居士,在論文裏頭提到修行就是『根、境、識三和合觸,與明相應』。可是,何謂與『明相應』觸,卻只說『了了分明,活在當下』,而忽略了『擇法』。所謂『明相應觸』,當是根、境、識三和合觸時,『如實正觀緣起』、『如理正思維』、『如分正抉擇』。而所謂『活在當下』是要『擇法』的,否則殺人放火、作姦犯科,也是了了分明,也是活在當下,那怎麼得了!」
        「如實正觀緣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每個人生生世世累積了不少的習性,評判每件事往往都以自我為中心;再加上,我們觀察的對象,由於有太多的假象,不易為我們所勘破,以致未克「如實而觀」。師父說道「四川楊妹」的故事云:「在四川有位有錢人家子弟,喜歡上表妹,可是這位表妹很會吃,一餐要吃上幾碗飯。這位仁兄覺得不划算,又重新認識另位嬌小的姑娘,這位姑娘每次與他約會時吃的都不多。這位仁兄以為這樣很理想,就準備娶她。有次約會前,他想先去看看這位姑娘,結果無意中發現這位姑娘很會吃,而且吃相難看,看得暈了過去!」
        我說:「人有時候表現得比較不如實,『要』說『不要』,『不要』說『要』。」師父說:「這在文學上叫做『朦朧美』。」我又說:「這是如實的另一種表現。」師父回應說:「只是觀者不能如實的了解。」說的也是,別人表現得如實虛偽,但我們並不能那麼如實的觀察。
        「如理正思維」,這是思所成慧,作縝密的思考,達到更深的悟解。印順導師說:「思慧不僅是內心的思考,必有立志去實現的行為,使自己的三業合理,與正見相應。」(氏著:《佛法概論》,頁 223)欲「如理」思維,平日須多聞熏習。「如分正抉擇」,則要了解自己的身分,而正抉擇。我們每個人都有多重身分,在家庭中有該扮演的角色功能;在工作場域又是另一身分,要時時認識自己,恰合身分地行事。
        至於如何「擇法」,那還得平日在佛法的義理上多所充實──正觀身心及一切法緣起無常,無常故無我我所,方能契證無生。有此「正知正見」,才能知所抉擇而實踐正行。關於擇法,印順導師說:「擇是選擇、簡擇,如選擇物品,這是好的、要的,那是不好的、不要的,這就是擇。抉是抉發,將正確的事理,抉發出來,顯示出來,這是抉。抉擇是般若──慧的觀察作用。」(氏著:《華雨集》第一冊,頁248)
        師父常說:「江上來來往往的風帆,不只是為名、為利而已,還為情。而人生每個階段重視的也都不一樣,可能為名,可能為利,也可能為情。名、利、情是勘破『生死關』前的『小三關』。」在情感方面,師父特別提到:「如實──知愛與否;如理正思維──不如理則不可執著;如分正抉擇──不如分則不可執著。喜歡,但不要隨著業力轉,或是有更多的牽扯;知道喜歡即可,但不要強化它,讓它僅僅是一種感覺而已,不要起執著。喜歡但不要佔有,討厭卻不必排斥,因為時而喜歡,時而瞋恨,實在太累人了。依佛法看來,執著即由『虛妄分別心』堅執著我及法等;亦即將虛妄非實的人我及萬法,執以為實有自性;執之著之,而起種種迷妄顛倒、虛偽不實之見解。」所以說,對於名、利、情,也是要「如實正觀緣起」、「如理正思維」、「如分正抉擇」,不貪、不瞋、不癡。
        在修習佛道的難易上,師父舉唐代龐蘊(?~808)居士夫婦與女兒的對話云:「龐居士一日在草菴中獨坐,驀地云:『難!難!十碩油麻樹上攤。』龐婆聞得接聲云:『易!易!百草頭上祖師意。』女子靈照云:『也不難也不易,飢來喫飯困來睡。』」(宋.蘊聞編:《大慧普覺禪師語錄》卷二十,《大正藏》第47冊,頁
896 中)對此「難易」問題,師父詮釋道:「修行實不必有難易之分,前者所說的『難』,是指『過程』而言;後者所謂的『易』,是就『突破』而說。」宋.大慧宗杲(1089~1163)對於龐蘊三人的對答也說:「此三人同行不同步,同得不同失。若以心意識搏量卜度,非獨不見三人落著處,十二時中亦自昧卻自己本地風光,不見本來面目,未免被難易不難易牽挽,不得自在;欲得自在,請將此三人道底,作一句看。」(同上)在他看來,「難易」不是問題,修行就修行,日日而修,日日而行,不必在乎難易。
        持佛教法義而躬行實踐,是難也是易,不難也不易,每個人的難處、易處都不一樣,但也都差不多,不是「貪」就是「瞋」,不然就是「癡」。然而,直從「種」、「熟」、「脫」──先種善根、成熟利根、後證解脫的歷程而說,人人一樣,個個平等,哪有「難易」等葛藤可言?
        修行所謂的「能所雙泯」的境界又要如何解釋?師父說:「『能所』,就是我們所說的主觀與客觀。對於所觀的事理,如實觀之,知其無自性;能觀,亦然。知空知有──正觀緣起有、自性空,有其所有,空其所空,乃至超越空有的概念。」
        師父時時都能將佛法的體會運用在一切人、事、物之上,表現於應對進退之中。對他來說,行、住、坐、臥,不離佛法「緣起」──「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的道理,不談玄說妙,不非因計因,不流於形式或庸俗,並在「觀己」之後「廣觀一切」、「廣學一切」,進而「廣濟一切」、「廣度一切」。
        有天和師父們一起到臺南市立社教館觀賞某位畫家的創作展,師父舉例道:「這位畫家講究構圖之安排,遵循透視法之應用,強調勻稱與平衡之原則,重視線條與色彩之精準等,給人很『規矩』的感受。這個人一定很規矩。」又說:「畫要簡潔不容易;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一樣,修行亦然。」言下之意,修行如果還在那邊拘泥於形式,幾點上上早課,幾點如何如何,都還只在表象打轉,還談不上修行。
        去年寺裏舉辦「百家佛字榜書展」,與師父觀賞所有的創作。師父一一評論這些作品,哪些是有創意的,哪些是妙品之作,一一指點出來,並由這些創作點出書家的性格與學養。一筆一畫師父總是看得很清楚,如實欣賞,如實道來。在他看來,樣樣都是每個人修養、學養的表現,也樣樣都不離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