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為法的菩薩典範

──記與慧瑩長老尼的一段法緣

釋傳道

  2013年4月24日,看到妙華佛學會麥麗群居士23日深夜所發的電郵,告知慧瑩長老尼慟於該日中午安詳示寂於伊利沙伯醫院。雖然內心深知無常終有一日到來,卻仍不住為這位菩提道上的先行者之凋零而悵然。憶及與長老尼從素昧平生,而至以法結緣的過往,心想:無論如何,我都得去送長老尼這最後一程!
  未識長老尼之前,僅知長老尼曾來臺協助印公導師辦壹同寺女眾佛學院,任監學之職,但是隨導師出家不久即返回香港。長老尼同時也是昭慧法師的「伯樂」,當年因為讀了昭法師投稿的文章,而注意到這位導師的「小知音」,所以特地趁來臺省師之便,到高雄興隆淨寺探訪他。昭法師因而在導師的安排下,至福嚴佛學院一面教學,一面親近導師,研修佛法。這是筆者當年對長老尼所有的了解。
  1999年12月26∼29日,長老尼在性廣法師、印純法師的陪同下,帶領妙華佛學會眾位居士自北南下參訪弘揚印公導師思想諸道場。28日一行蒞臨妙心寺,其時妙心文教大樓剛慶成啟用未久,所以除了略說法要供養妙華佛學會的會員們之外,並導覽文教大樓,介紹其建築理念與使用概況。楊福儀居士曾就此寫了「隨師臺灣七日行之第五天──參訪臺南妙心寺、妙心文教大樓感言」一文,刊載於《妙華會訊》2000年六月號(《妙心雜誌》55期曾轉載)。
  至此,長老尼始由導師著作中的一個人名,而與妙心寺、與筆者有所交會。也自此,妙心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收到長老尼轉來的信眾捐款;而與妙華佛學會也開始有了交流。但一直到幾年後,筆者才知原來長老尼轉來的善款,其實都是信眾對他的私人供養,他轉而用來護持弘揚導師思想諸道場的。對於長老尼的慈悲與喜捨

,不由更添一分崇敬!
  2008年7月,明聖法師又寄來長老尼的護持善款,並在電話中告知長老尼此次返臺住進慈濟醫院,身體更虛弱了,心臟的問題很嚴重,有一眼視力很差、聽力也不行了,得附在他耳邊說話才聽得清楚。……念及數年來

,長老尼純為正法弘揚所給予妙心寺的實質護持,當下便決定飛一趟花蓮探視他老人家。
  原先是預定7月28日前往的,卻因颱風來襲,飛機停飛而延至8月1日成行。當天,與助理才步入花蓮機場大廳,就見明聖法師迎面而來,還以為他也剛好來接機呢!沒想到竟是特地為接我們而來。「第一侍者」的體貼入微,在此完全表露無遺;但因事先已聯絡了在花蓮教書的信徒王麗珠老師前來接機,所以就分乘二部車直驅靜思精舍。
  見到了長老尼,感覺他氣色、精神都還不錯,似乎正在平穩的康復中。心想慈濟醫療團隊與精舍的師父們

,一定十分盡心盡力的照顧他,才得以如此!由於中醫藥也算筆者的家學,所以此行特地調配了漢方供養長老尼,希望能幫助他血氣順暢些,心臟的負擔也可以減少些。
  只記得那天長老尼很歡喜,原想探望一下他老人家便要告辭離去的,他卻開心地說了好多話,顧不得明聖法師在一旁擔心他話說多了又會氣喘。他就像個孩子似的,怎麼也不肯去午休,至今憶及已屆九十高齡的長老尼那「老人囡子」的歡喜模樣,內心依舊感懷!
  2010年12月,筆者應妙華佛學會之邀,前去作二天的佛法講座,並參加第二十四屆佛學初階班暨唯識思想班2010年的結業典禮;臺南大學邱敏捷教授隨行,也應邀作了一場演講。3日初抵香港,隨即驅車前往志蓮淨苑安老院探視長老尼,這是此行除弘法以外最重要的目的了。兩年多不見,長老尼更形消瘦,聲音也更微弱了。邱教授是第一次見到長老尼,所以特別帶了她的博士論文《印順導師的佛教思想》,及《印順「中國禪宗史」之考察──兼與胡適及日本學者相關研究的比較》二書敬贈長老尼。筆者則向長老尼報告:此行帶來了歷年來以華語講說的導師著作DVD,要與妙華佛學會大眾結緣。由於該年適逢妙心寺建寺五十週年,才剛辦完一系列的慶祝活動,遂將所出版的《珍惜人間.典藏妙心──妙心寺建寺50週年紀念特輯》,連同2009年國史館為筆者所出版的《人間佛教的理論與實踐:傳道法師訪談錄》,一併敬致長老尼斧正。
  據聞長老尼是因為2009年在法雲蘭若住處跌了一跤,導致四根肋骨有了裂痕,自忖無法再如從前一般獨居靜修,才住到志蓮安老院來的。見妙華佛學會的學生們輪流來陪伴照顧他,內心著實寬慰不少!雖然長老尼多半仔細聆聽,並沒有講很多話;但同行的邱教授,卻感受得長老尼慈悲容顏所透脫的那種「嬰孩般的清明、真心與可愛」,令她「既動容又歡喜」!
  離港返臺前,又特地去向長老尼辭行,他老人家的歡悅與神采溢於言表,還拄著助行器陪我們走到戶外,並在佛堂合影。不過剛去時因為沒來得及戴上假牙,所以一聽說要拍照,老人家直說這樣拍起來不好看呢!惹得大家開懷大笑!但是,見長老尼的衰老,卻無法稍解他的老病苦,內心真是戚戚!因此臨別又將隨身佩戴,采青窯所研製供養的特殊能量陶片,解下來供養長老尼,希望能助他夜間舒眠、血氣通暢。這是當時唯一能想到,對長老尼的誠敬供養!
  但,長老尼究竟是怎麼樣的一位修行人呢?筆者其實所知有限,一直到此次赴港,讀了學生們為他編集的《慧瑩法師文集》,以及稍後出版的《妙華會訊》(二○一三年第二季),長老尼一生求法、為法,冰清玉潔的人格典範,才整個鮮明了起來!
  原來,長老尼在港的生活是如此刻苦自持、自奉儉約!他本可以將部分信徒的供養用來改善自己的生活品質,甚至建一間道場的;但他卻將其悉數轉手護持僧伽教育及弘揚印公導師思想諸道場!
  原來,長老尼也是一路從傳統佛教(真常唯心思想)行來,先後經遠參老法師與印公導師的啟發,方才抉擇出佛法的究竟義而矢志弘揚一乘菩薩道的。但他不曾或忘過去啟蒙恩師的法乳之恩,甚至在九四高齡,視力迷濛的情況下,還提筆一字一句地寫下對茂峰法師與法舫法師的感恩之情!
  原來,長老尼也像演培法師所描述的印公導師一樣:儘管在戰亂中流離遷徙各地,但只要一安定下來,就立刻回復講學與研究佛法的生活。長老尼求法、聞法的精進也是如此:為了聽遠參法師講授《法華經》,又不造成借住精舍的負擔,他可以把自己餓上十天,真正做到「以法為食」!而為了謄寫當天的隨堂筆記,呈交法舫法師修正,他可以連續書寫一個月,甚至把手指關節寫到變形、無法復原,也在所不惜!(筆記經法舫法師增修後出版,即《唯識史觀及其哲學》。)
  晚年長老尼幾度回臺治病也是如此,病才好,他就立刻趕著要返港講授《法華經》。儘管師兄弟們,甚至昭慧法師都請求他常住臺灣,接受更好的照顧;但他一心繫念的,卻是對妙華佛學會學生們的教育與責任,無惑乎昭法師要禮讚其為「常精進菩薩」!原來,長老尼是這樣的一位菩薩行者!
  這之中,令筆者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長老尼高超的擇法能力。早年一向在傳統佛教道場求法、聞法的他

,雖在同學的鼓勵下,勉強去聽了當時被喻為「大魔王」,敢於抨擊傳統佛教弊病、勇於提出改革建言的遠參法師說法;但剛去聽課,他還是滿心不服氣地為傳統中國佛教辯白。不過這初生之犢很快地就發覺遠老法師的批評是正確的,中國佛教的確有問題,需要大刀闊斧地加以改革!從此他心服口服地跟隨遠老法師聽聞般若、

緣起性空的中觀思想,以及大乘經典,並隨堂整理出《妙法蓮華經講錄》、《維摩經講錄》。
  長老尼人如其名(皈依靄亭法師,蒙賜法名本真,自此沿用「黃本真」一名至出家為止),是個有真性情的人。他雖然佩服遠老法師,卻自認沒有老法師那樣高的智慧與道德勇氣,足以擔得起「魔子魔孫」的罵名。所以當他讀了印公導師的《印度之佛教》、《般若經講記》與《佛法概論》手稿(文慧法師的筆記),他的擇法能力又告訴自己:這樣的柔軟善巧才是他真正想學,也真正適合普化群機的!
  他比較了遠老法師與印公導師之間的差異說:遠老法師是內方外方,硬繃繃的,雖然是正見,但一般人不願意聽,反而會認為他呵佛罵祖,難以接受。印公導師則是內方外圓,又有經論依據,如果不是心有成見,而是一心追求真理的話,看導師的書,很容易就能夠契入。這所以後來長老尼辭去教職,來到臺灣從印公導師修學佛法;並且在日後的弘法,善巧地結合遠參法師與印公導師的思想精髓──融般若(性空)於法華,致力宏闡一乘菩薩道。
  然而當時來到臺灣,長老尼還是未有出家的打算,甚至認為不出家一樣可以修學佛法、一樣可以為佛教做事。不料有一次與學佛同道談起何以不出家的原因,卻恰巧被導師聽見了,導師就正色地對他們兩人說:「你們兩位的想法都是錯誤的,為什麼呢?你們兩人的童年都已在佛教圈子生活,享受出家人的權利,但卻沒有盡出家人的義務。現在還說要貪方便、貪自由,貪著在家人的權利。你們也沒有盡在家人的義務呀!兩種權利都享受,兩種義務都沒有盡,還以為自己很對。你們受了佛恩、三寶恩,應該要報佛恩,要報三寶恩才對。所以你們這種想法是錯的。」
  經過導師這一番當頭棒喝,長老尼不是當了逃兵,而是發大慚愧心,毅然決然地捨俗出家,負起荷擔如來家業的責任和義務,並且盡此身心奉獻給佛教與眾生!
  「慧,以抉擇為性。」每個人在生命中的很多時刻,常常都必須作出大大小小的不同抉擇。在取與捨的一念之間,可能從此就將我們的生命帶往不同的路上,而且很難回頭。在那個當下,要能作出正確的抉擇,除了智慧,還要有福緣,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學佛既要修慧,又要修福的原因之一。導師說得一點都沒錯:「福德因緣不足,智慧也難得成就呀!」
  長老尼的一生的確福緣深厚,他最可貴而值得後輩學習的是:不論親近哪一位大德,他都非常認真地從其聞法修學,所以他能夠充分了解善知識教法中的優缺點,而且善知識有一分的長處,他便學習一分。這從長老尼的口述訪談,以及紀念善知識的文章與開示中,即充分流露他感師恩、念報恩的孝思。
  往昔時代的苦難、佛教的義學不興,聞法、求法是如此不易,因此對所聽聞的佛法總是倍加珍惜!現代人一切相對來得容易,卻往往並不珍惜聽聞得來的佛法。不尊重法、不珍惜法,所謂的三寶恩與佛恩,也只是相類於神教的信仰與世俗的情感罷了!不知三寶、善知識的真實恩德,如何能「上報四重恩」呢!由此更加彰顯長老尼一生為法、知恩報恩,是如何難能可貴的一個典範!縱然長老尼此生與此土大眾的因緣已盡,深信異時異地,彼此在菩提道上一定會再結法緣,共為利世度生的菩薩大業攜手努力!深心期盼著長老尼的再來人間!

                                                                         佛曆二五五七年五月廿六日
                                                                                 傳道敬誌於妙心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