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11.20講于法雲文教協會


法句經講記(七十)

釋傳道主講

 

北傳〈明哲品第十四〉
十有七章
南傳〈智者品第六〉
七六∼八九頌


二、釋頌義及因緣
 

【北傳】

 3.信善作福 積行不厭
  信知陰德 久而必彰
  行,音(幸)heng7喜競切
 

   本章因無相對應之南傳偈頌,所以單就北傳此章釋義,頌說:相「信」作「善」必得善報,為惡必嘗惡果,由相信、理解中發為實踐的力量,那就會一天比一天認真積極地去造「作福」業、斷除惡行,累「積」利他的善「行不厭」棄。因為對佛說的因果業報之理,有著純潔的「信」心,故「知」所造的一切善業,或者現時隱而不顯(「陰」,意為隱);但是積累無數小善便成中善,積累無數中善則成大善,漸漸地,惡的身語意行不做、不說、不想,善的身語意三業也行而有得於心了(行而有得於心即謂之「德」),「久而」久之,待因緣成熟,則福德善報「必」然得以「彰」顯。
  舉例來說:比方一個人他今天幫助人,明天改個性,後天改壞觀念,繼之又改壞行為,一點一滴地止惡行善,或者眼前看不出什麼來;但是日積月累,效果就會慢慢顯現。因為內心一直在作善的、正向的熏習,所以他的相貌逐漸改變了,聲音也不同了;他的言談舉止改變了,人格也不同了!反之,惡的、負面的熏習也是如此,所以當『慎始』,切莫輕忽小善、小惡,都將涓滴成流,「久而必彰」。


※     ※     ※     ※     ※

 

  1990年,妙心寺慈恩婦女會(現名慈恩護法會)、法雲文教協會,與六龜大行寺合辦高中青年育樂營。記得那一次,有個高中生來找我訴苦,他說他以前愛玩、不懂事,但現在已經改了,父母親卻還是不相信他。他是真的去找同學,只不過在回來的路上,又遇見別的同學邀他去找另一位同學……,他說了實話,爸媽卻當他撒謊、編故事,所以他氣憤難平!
  其實天下父母心,爸爸媽媽真的十分關心他,不但分別打電話來問他在營隊裡佳不佳(俗作『乖不乖』,訛也!乖,違之意也),並且再三叮囑我不要讓孩子知道。
  我就對這孩子說:『你自己說,以前是不是都不守信用?』
  他楞了幾秒,才招認說:『是啦!我以前都騙我媽,去賭博、喝酒、鬼混,也都騙說是去同學家。』
  『就是嘍!』
  『可是我這次又沒騙她!』他語帶委屈地這樣說。
  我笑了:『這就叫果報現前(套用本章的頌文,就是「久而必彰」)!誰叫自己有錯在先,又是累犯呢?沒有關係!你這次說了實話,媽媽不相信;第二次再說實話,她還是不相信;第三次、第四次……,只要你養成說實話的習慣,不再騙她,媽媽總有一天相信你是真心改過!──儘管你以前怎麼傷了她的心、毀了自己的信用,她都會原諒你!』
  聽完這些話,少年臉上倔強的線條,才逐漸轉為柔和。
  的確如此啊!我們常常要人相信自己;但我們是否想過,我們要別人相信的,是哪個自己?
常以止惡、行善、淨心,這三句話來概括學佛的完整內容,三者中,淨心是最難的了:但,止惡、行善就容易嗎?隨機問一個佛教徒,他的回答可能都是肯定的:『有哦!我有止惡、行善,我有在做哦!』設若換作另外一種問法,答案可能就不一樣了!『止惡、行善,是要止一切惡、行一切善,不分時空與對象呢!』『一切』,這太難了!
  為什麼難?事實上,有些人可以止惡,但不能行善;有些人卻可以行善,不能止惡。一般人最普遍的就是善惡夾雜,善的做了一些,惡的也做了一些。何以,凡夫眾生的道德竟無常而又充滿瑕疵呢?有時面對某種時、地、人的因緣,可以止惡、行善,離開這些,自我督促的心力就弱了。因此表現出來的,就是人前一個樣,人後一個樣;對某甲一個樣,對某乙一個樣;心情好時一個樣,心情不佳又一個樣,還怪別人不相信自己!試問:到底哪時候的自己講出來的話,與表現出來的行為,是值得相信的呢?
  反觀佛菩薩,他的道德是絕待的善淨,他的智慧與慈悲亦復平等又深廣地普及一切眾生!而凡夫,因為內心常隨煩惱轉的緣故,以致表現出來的道德,也就有局限性與無常性。
  所以,相信佛說的因果業報之理,不難!信得深切,又能在遭遇不同的人事境界時不動搖,而堅持往自利利他的善淨之路前行──安心入理,那是要聞慧成就、正見具足了!所以佛教所說的信,從來不離於智慧;智慧的修學,初始也一定依於信心而來,乃至最後以真實慧、證性空理,亦即信智一如的完成。這或者是古德未將本章列入〈篤信品〉,而置於〈明哲品〉的原因之一吧!

 

【南傳】

77.訓誡與教示 阻(他人)過惡
  善人愛此人 但為惡人憎
  過,音(告)3求告切
  憎,音(晶)
cheng1精經切

 

   本頌說:智者秉承佛陀的聖教,不但自己身體力行,更將自己所信解、體悟的佛法用之「訓誡與教示」大眾,勸「阻他人」犯下「過惡」,而力行諸善。所以「善人愛」敬「此」有智慧之「人」,並且樂於領受其教法,「但」他的作為卻「為惡人」所「憎」惡。
  與本頌相對應的,則是北傳〈好喜品第二十四〉的第十一章,偈說:「起從聖教,禁制不善,近道見愛,離道莫親。」意為:有智慧之人從佛陀的聖教得到啟發,不但自己信受奉行、誡止諸惡,更因悲心的驅使,而禁制他人犯下不善行,廣行眾善。所以,近道修行者會愛敬他,樂於從他修學佛法,而背離佛道者不但不想親近他,還憎惡、訶毀他。
  南傳此頌的宣說,是因於一群『不守戒律的比丘』。這群比丘是阿濕具、富那婆修以及他們所帶領的弟子。當他們一行人常住迦羅賴精舍時,為了私人利益,而栽種了一些果樹。本來依佛律制,四方僧物中,有五種是不可佔為私有或變賣、分配的,果樹即為其中之一。加上他們又違犯一些小小戒,妨礙了其他比丘的修行,因此使精舍裡吵雜不休。
  佛陀知道此事,就派遣舍利弗與大目犍連前去勸誡他們,大部分比丘聽了二位尊者的法語,都從善如流地改變了他們的言行,不過也有一些比丘竟因此還俗去了!佛陀就對眾比丘開示說:智者應規勸忠告他人,使對方免於犯錯,這是他的義務,也是本分。唯獨善良的人才會愛戴智者,惡人只會憎惡他──以此來期勉眾比丘接受智者的化育。
 

【北傳】

 4.常避無義 不親愚人
  思從賢友 狎附上士
  避,音(備)pi7邊芰切
  愚,音【牛】
gu5語渠切
  狎,音(合)
hap8喜沓切

 

【南傳】

78.莫與惡友交 莫友卑鄙者
  應與善友交 應友高尚士
  卑,音(悲)pi1邊姬切
  鄙,音(比)
pi2邊己切

 

  北傳第四章說:修學佛法,要「常」思「避」開(「避」,去、離開之意)那些對自己的知識、修養「無」有「義」利的惡友,「不」要去「親」近那不明事理的「愚」痴之「人」;而當「思」跟「從賢」善之「友」學習,當親近(「狎」,親近之意)依「附上士」──善知識修行,才不致浪費我們的時間和生命在無意義的人事往來上。
  相對應的南傳七八頌,十分淺顯易解,頌說:修學佛法的道路上,同行的道友很重要,所謂『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顯見法友間的相互熏習,之於吾人的修道,是有著十足影響力的。所以「莫與惡友」相「交」遊,「莫」結交(「友」,結交之意)「卑」劣「鄙」陋、無心在道德修養上用功夫「者」。「應與」誠心向道的「善友」相「交」遊,「應」結交(「友」)志性「高尚」的善「士」,才能有助於自己的道業增上。
  南傳此頌是出於一則因緣,名為『頑倔不馴的車匿』。車匿是佛陀捨家修道時,隨侍身邊的侍者。後來佛陀成道,他也隨佛出家,成為比丘。因為自認與佛關係密切,所以十分頑強、憍慢。他常說:『當初佛陀出家修道,只有我一人隨侍在側;如今舍利弗與大目犍連卻說他們是佛陀的大弟子,有權指導我們!』言下對兩位上首弟子的助佛弘化頗為不滿。
  每當佛陀糾正他的言行,他表面上沉默不說,背地裡卻還是毀謗、揶揄舍利弗與大目犍連兩人。佛陀因此幾度勸誡他說:『車匿!舍利弗與大目犍連都是十分卓越的比丘,他們十分善待你,你也應該多親近他們,回報他們以善意才是。』
  儘管佛陀一再耳提面命,車匿卻依然故我(在世俗來說,這顯然是個不受教、令師長傷透腦筋的弟子啊)。因此佛陀在入滅的前一夜,特別交代阿難,在他滅後,要默擯車匿,也就是要眾比丘不與他說話、往來,不讓他參與僧事(共作羯磨、布薩、自恣等)。直到此時,車匿才知道事態嚴重,而終於起慚愧心,在僧團中懺悔。從此,他痛改前非,精進禪觀,不久就證得了阿羅漢果。

 

※     ※     ※     ※     ※

 

  車匿,或譯作闡陀、闡那,乃釋迦太子的侍從,據佛傳所載,當太子決定踰城出家,就是他駕著白馬犍陟隨從出城,至藍摩村相別後,再執持太子的寶冠、衣帶與白馬返回迦毘羅衛城的。上說因緣與此顯有出入,當時隨侍釋迦太子修行的,據信是憍陳如等五位(後來得度成為五比丘),車匿並未在其中。
  不過車匿最為人熟知的,當屬他名列惡名昭彰的『六群比丘』(廣義來說,即是釋族比丘)之一,又被稱為『惡口比丘』;他同時也是釋族比丘中心運動的主張者(後衍生出提婆達多索眾破僧事件)。他到底是怎樣的惡口(惡性難共語)呢?印順導師舉《五分律》卷三來作說明。當眾比丘指出他的行為不如法,要他懺悔時,他不但不知反省,還作了如下的回答:
  『大德!汝等不應教我,我應教汝。何以故?聖師法王是我之主,法出於我,無豫大德。譬如大風吹諸草穢,并聚一處。諸大德等,種種姓、種種家、種種國出家,亦復如是,云何而欲教誡於我!』
  口氣真的不小啊!原來車匿心中自恃:當他隨侍釋迦太子身邊時,這些長老比丘都還不曉得在哪裡呢!──用現代的語法來講就是這樣,所以引起他貢高之心,而說出如上的話語,意思就是:『佛是我家佛,法亦是我家法,是故我應教諸長老,長老不應反教我。』故而受到佛的『梵壇罰』(也就是默擯)。
  比較有爭議的是;到底是佛在世或佛滅後,車匿受到這樣的處分呢?這一點,印順導師根據廣律、《雜阿含經》,以及《中部》推定:佛在世時,他即已接受處分,而且,佛還肯定地說他已證阿羅漢果;甚至,佛滅之前,他早已在王舍城去世了!
  那為何經中又有佛遺命制罰車匿之說呢?導師的結論是:這『只是如來滅後,僧伽以闡陀(車匿)為實例,用作說服抑制釋種的方法而已。』所以,車匿在往生後,還被迫繼續擔任『惡性比丘』的代言人呢!由此可見十方比丘對釋族比丘的嫌隙之深;或者,該說釋族比丘因為與佛同族(或者關係密切)而引生的優越感,是如何引起十方比丘的反感呢!
  每次重讀印順導師所寫,佛世的種種事件分析,都有如歷眼前那般深刻的感受。諸弟子一個個鮮明的性格,真可謂躍然紙上!敬讀再三,總不免引起深深的思惟與歎息:凡夫眾生大約就是如此的吧!以嫡傳、正統自居,講關係、論資格;但這些,到底無關乎真理的體證啊!佛陀『道器平等』的教示,佛弟子們該如何憶持不忘呢!(待續)(謝杏熏整理)
【註釋】:
❶《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二五有云:『四方僧有五種物,不可護、不可賣、不可分。何謂五?一住處地,二房舍,三須用物,四果(草)樹,五華果。一切沙門釋子比丘,皆有其分。』(大正22•168下)。
❷《孔子家語》卷四〈六本第十五〉。

❸《中華佛教百科全書》第五冊,2639b。
印順導師,《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臺北:正聞,81年3月),頁317。

❺《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三(大正22•21中)。
❻《善見律毘婆沙》卷一三(大正24•769下)。
❼印順導師,〈佛陀最後之教誡〉《華雨集》(三)(臺北:正聞,82年4月),頁129∼131。
❽印順導師,〈佛陀最後之教誡〉《華雨集》(三)(臺北:正聞,82年4月),頁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