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11.20講于法雲文教協會


法句經講記(七十 一)

釋傳道主講

 

北傳〈明哲品第十四〉
十有七章
南傳〈智者品第六〉
七六∼八九頌


二、釋頌義及因緣
 

【北傳】

 5.喜法臥安 心悅意清
  聖人演法 慧常樂行
  臥,音(悟)ngo7
  悅,音(閱)
oat8英罰切
  樂,音【藕】
ngau7義效切
  行,音(幸)
heng7喜競切

【南傳】

79.得飲法(水)者 心清而安樂
  智者常喜悅 聖者所說法
  得,音(德)tek4地激切
  飲,音
im2英錦切
  水,音【媠】
sui2時鬼切
  樂,音(鹿)
lok8柳鹿切

 

   北傳第五章說:「喜」好多聞正「法」,又能對所聞法義如實了解、如理思惟、如法應用,以作為待人處世的準則,如此,不僅白日不會招來煩惱,不致開罪於人,夜裡「臥」睡,亦得「安」穩好眠。由於得嘗法味、法喜盈內,故其內「心」常愉「悅」,「意」念常「清」明。對於佛菩薩、聖弟子等「聖人」所開「演」的「法」義,有智「慧」者不僅「常」好「樂」聞思,且能精勤修「行」。
  與此相對應的南傳七九頌則說:好樂聽聞佛法而「得飲法水」的滋味「者」,因為能將所聞法義體會到自心,改變自己錯誤的觀念、修正自己錯誤的言行,故得「心清」淨「而」身「安樂」。有「智」慧「者」是如此「常喜悅」於「聖者所說法」,並付諸實際事行,所以他的煩惱愛執日減,慈悲智慧益增。
  南傳此頌有一則因緣,是講佛陀十大弟子之一的摩訶罽(劫)賓那的證果因緣,名『國王和大臣們證得聖果』。摩訶罽賓那在家時,是雞咕塔瓦提的國王,他的王后名為阿娜闍。一天,國王與大臣們到公園散步,巧遇幾名商人,就問商人從何處來?商人回稟國王說,他們從舍衛城來,那裡有一位悟道的聖者,名釋迦牟尼,他所宣講的道理非常好。聽了商人這樣說,國王和大臣不禁對這位釋迦族的聖者深生仰慕,就結伴往舍衛城而去。
  這天,釋迦佛陀以通力得知國王與大臣們得度的因緣已屆,就先到河邊的一棵榕樹下等他們。國王一行人遠遠看到在樹下打坐的佛陀,全身散發著和祥金光,不禁自動趨前,向佛頂禮問訊。佛陀就開始對他們宣說法要,一行人初嘗法味,內心非常歡喜,旋證初果,遂捨俗出家,成為釋沙門團的一分子。
  而在雞咕塔瓦提國的王后,只聽說國王偕同大臣前往舍衛城,卻不見他們回來,就召請大臣們的妻子前來,也追隨國王等人到舍衛城去。
  來到佛陀駐錫處,佛陀對她們的來意自是了然於心,就先肯定地告訴她們,等一下就可以見到國王等人。一聽說可以見到自己的丈夫,王后她們也就安心地坐定下來,恭聆佛陀演說諸法要義。善根深厚的王后一行人,在聽法之後,即破我執見,得證初果;而國王與大臣們,則證了阿羅漢果。
  直到此時,王后與大臣的妻子們才看清楚,眼前的新出家比丘,不正是自己的丈夫嗎!於是也向佛陀請求,允許她們出家為比丘尼。佛陀就指引她們到尼眾僧團去出家,不久也都證得了阿羅漢果。
  佛陀則在摩訶罽賓那等新出家比丘的護擁下,回到祇樹給孤獨園。每當白天或夜晚的休息時刻到來,僧團中就傳來摩訶罽賓那尊者喃喃自語的聲音說著:『多幸福啊!多幸福啊!』比丘們一天裡總要重複聽到幾次這樣的話語,就帶著疑惑去向佛陀報告。佛陀就對他們解釋說:『因為摩訶罽賓那尊者已然嘗到法味,內心一片寧靜恬淡,所以他天天要重複說出涅槃的喜悅!一個有智慧者,即是如此常喜悅於聖者所說法!』


※     ※     ※     ※     ※

 

   此頌的後兩句說:「智者常喜悅,聖者所說法」。反過來說,常喜悅於聖者所說法的,才堪稱是智者啊!但這裡所謂的智者,未必得像摩訶罽賓那一樣是開悟證果的,而係指能夠分別抉擇正法,以法悅心、如法修行之人。易言之,能夠聞道而即勤行的上士,❶方為上根利智者。不過,智者畢竟少數,世間盡多是無聞凡夫。無聞凡夫通常不喜悅於聖者所說法,卻比較喜悅於名僧所說法、喜悅於圍繞聖者(或師長)身邊。所以智本或情本,正是決定吾人向賢聖或向凡愚的分捩點!
  記得多年以前,有位教授聽了某某法師的講座回來,興高采烈地盛讚不已!見他如此法喜,就要他分享一下法師說法的內容。他轉述該法師的開示說:『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❷……
我一聽,當下真有點不知該作何感想,心裡嘀咕著:我平常上課,不也常常說:『善人是惡人之師,惡人是善人之資』嗎?你來聽課也聽了不算短的時間了,怎麼就『恰好』沒聽到那兩句話呢?
  思前想後,這或者是該法師在教界名聲響亮、信眾龐多,加上在大型講座莊嚴肅穆的氛圍烘托下,格外容易攝眾的緣故吧!而太輕易得到或聽到的,反倒不覺可貴、不知珍惜了!如須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從山下拜到山上,才能得聞一句法偈,相信聽者一定銘記終身,永遠感恩!尤其,若經由『大師』級的人物口中說出的,即使是尋常道理,都會在彼光環的『加持』下倍增分量,而令聽者倍覺受用!
  情本的凡夫,確實如此,是信『人』,不是信『法』。智者就不同了,他追求的是可以終結煩惱生死的究竟真理。只要是真理,即使不是佛、佛弟子及諸天所宣,而為鬼神或變化人說,他都樂於信受;甚至為此棄捨身命,亦在所不惜。如釋迦菩薩為求半句偈而捨身的本生因緣,就是最佳例證。❸
  這段本生是說釋尊往昔修菩薩行時,有一世作婆羅門,住雪山修難行苦行。釋提桓因(帝釋天)為了試探其是否堪任荷負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無上正等正覺)之重擔,就幻化成一形貌可怖的羅剎,在離他不遠處,故意朗聲宣說過去佛所說的半句法偈: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因為當時未值佛世,所以終身學外道法的雪山婆羅門乍聞此偈,如獲至寶,歡喜踴躍,亟欲尋此說偈之人;但四下環顧,卻只見一形容醜惡的羅剎在附近。他實在很難相信形貌如此可怖之人,竟能口出如此至高無上的真理;但求法殷切的他,轉念又想:或許此羅剎得見過去諸佛,從諸佛得聞此半句法偈也說不定啊!我今無有智慧,為何不趨前請益於他呢?
  不問還好,一問,羅剎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地大吐苦水,說他已多日未食,飢渴苦惱,因心亂諂語、不知所云,才胡亂說出這樣的句子。雪山婆羅門哪裡肯信呢?此二法句分明偈義未盡,而且蘊含真理啊!就再三懇求羅剎,若能為他說出完整法偈,願終身作為弟子;但羅剎還是推託說他為飢餓所苦,沒力氣說。
  雪山婆羅門無奈,只得問他都吃些什麼?羅剎先是支吾其辭,後來才說出他以人暖肉為食、以人熱血為飲,但現在,他是餓到無力可殺了!
  『請但說這未完的半句偈吧!我聽完法偈,即奉此身作為供養。為求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我寧捨此不堅牢的色身,以換取堅牢不易的法身(真理)!否則身壞命終,此身也是不復可用,而為虎狼鵰鷲等動物所食啊!』雪山婆羅門對羅剎如此承諾著。
  但羅剎還是不放棄考驗他求法的心:『誰會相信你願意為了八個字,棄捨至愛的身命呢?』
  雪山婆羅門真誠地說:『你真沒有智慧啊!譬如有人布施瓦器,卻得到七寶器的回報,我也是如此啊!捨此無常、不堅固的色身,得到的卻是有如金剛般不壞的法身,哪裡會不願意呢?我為此八字捨身的決心,十方諸佛及菩薩、諸天都可作證明,望勿生疑!』
  羅剎被打動了,決定為他宣說其餘半偈。雪山婆羅門十分歡喜,立即解下身上所披的鹿皮衣,為羅剎敷設法座,待其上座,即合掌長跪座前,恭敬諦聽!
  羅剎便說:『生滅滅已,寂滅為樂!』一說完,生怕婆羅門反悔,馬上就要他實現承諾。
  雪山婆羅門深思偈義片刻,就開始將此偈書寫在舉目可見的石、壁、樹、路所及之處,希望能有修道者得見此偈而悟道,然後就綁緊身上所著衣物(唯恐死後赤身露體),爬到樹上,準備捨身。
  樹神(正確地說,應該是依附在樹的鬼神)見狀,就問他意欲何為?雪山婆羅門回答說,他要捨身給羅剎當食物,以作為聽聞法偈的回報。
  『這首法偈有何利益,值得你如此做呢?』樹神再問。
  『此偈乃是過去、未來、現在諸佛所開顯的空義諦理,我為能利益一切眾生而求法捨身,非為名聞利養及人天福樂。』說畢,並且再發願說:『願世間一切慳惜之人,都能見我捨離此身;若有少施便起貢高心者,亦願其得見我為求一法偈而捨身命,如棄草木!』
  隨後,就自樹上一躍而下,但還未墮至地面,羅剎即回復帝釋天身,於空中接住婆羅門,安置平地。而後偕同諸天人、大梵天王頂禮婆羅門足下,向其懺悔罪咎,表明自己是出於愛惜如來大法,才化身羅剎更相嬈惱。而今確信他是真能利益無量眾生的大菩薩,唯願於未來世成無上佛道之時,能予濟度。
  這樣的結局雖然有點戲劇性(符合大乘經的特性),但無礙於此一本生因緣所要彰顯的佛教重法精神,更對本頌所言的「智者常喜悅,聖者所說法」,提貢了不同面向的反思:
  換作是我們,如果我們也像雪山婆羅門一樣,『悉能通達一切外道所有經論,修寂滅行,具足威儀,其心清淨。不為外來能生欲想之所破壞,滅瞋恚火,受持常樂我淨之法。』❹我們做得到不自高自滿,還能深自覺知所學所能尚不究竟,而更求究竟之法嗎?我們能有如雪山婆羅門一般對究極法理的敏銳度,甚而放下身段、棄捨身命,去向一個羅剎鬼求法嗎?
  另一個值得我們反思的例子,是中國譯經史上十分重要的翻譯家鳩摩羅什。羅什一生充滿傳奇色彩,在他被後秦國主姚興迎入中土以後,姚興因為太敬重他,深恐大師滅後,法種無人承繼,遂逼迫羅什納伎十人。從此,羅什不再住僧房,而別住廨舍。
  對此,當時的僧眾輕慢者有之,仿效者有之,羅什痛心之餘,便召集大眾,指著滿滿一缽鐵針說:如果你們可以像我一樣,將這一缽鐵針吃下去,那才准許你們蓄家室!說畢,果真當眾吞下那缽鐵針,因而折服眾僧,有效地阻絕了仿效之風!❺
  而羅什也因此一因緣,每在講經說法前,必先對大眾說:『譬如臭泥中生蓮華,但取蓮華,勿取臭泥』,來告誡門生、學眾依法而學。但對於自己所傳的法義與主持的譯經事業,羅什是充滿自信的,所以臨終前留下『若所傳無謬,使焚身之後,舌不燋爛』❻的誓願,並且得到事實的證明。
  上說二例,在在凸顯釋尊的教授,是以法──真理為主,依於法而非依於人(即使是聖者)的。但『依法不依人』聽得多了,凡愚眾生做出來的,卻往往不是太過,便是不及。當內心的情勝於理時,熱烘烘的,可以完全無視事實的真象為何;而當理勝於情時,又冷冰冰的、近乎無情!
  看看雪山婆羅門為了求法,是如何執弟子禮以待羅剎,對於法及說法者的尊重、感恩,今人是太缺乏了!所以,引申本頌的頌義,智者不但常喜悅於聞法,也當常恭敬供養(不限於金錢物質的,也包括為師長服勞務)說(正)法者,敬之若佛!但取蓮華固然沒錯,唯更應對孕育蓮華的──即便是臭泥,心存感恩,這才是一個求法者當有的態度啊!

 

【北傳】

 6.仁人智者 齋戒奉道
  如星中月 照明世間
  星,音(生)seng1時經切
  

   兼具仁慈與智慧之人(「仁人智者」),他持守「齋戒」,「奉」行佛「道」,自利利人,一「如」眾「星中」的「月」兒,普遍「照明世間」,且為世人帶來溫暖與光明。
  此頌要特別說明的是「齋戒」:「齋」,梵語略譯為『布薩』,乃清淨自心之意。這本是源於古印度吠陀以來的一種祭法,在新月祭、滿月祭的前夜,祭主必須斷食而住於清淨戒行。佛教為適應這種為當時一般宗教所採行的活動,也就成立了布薩制:在信眾們定期(每月六次或四次)來集會時,為他們授八支齋戒。❼
  這八支齋戒為:一、不殺生;二、不盜(不與不取);三、不淫(夫婦的正淫也禁止);四、不妄語;五、不飲酒;六、不香華鬘嚴身、歌舞觀聽(或分為二支);七、不坐臥高廣嚴麗的床座;八、不得非時食,也就是過午不食(名為齋)。所以狹義來說,八支齋戒是七戒加一齋。這是在家佛弟子,為欽慕出家生活,卻不能出家修行,自願一日一夜近僧伽而住,過著謹嚴淡泊的出家生活的一種制度。❽對信眾來說,這是重於禁欲的,淨化自心的精神生活的。❾
  齋,因與斷食有關,所以佛教沿用後,逐漸轉指過午不食之法。能受持此法者,稱為持齋;設齋食供養僧眾,稱為齋僧;齋僧法會則稱齋會。中國佛教徒又將素食,也稱為吃齋、持齋,這是與原意大不相同了!
  本偈所說的「齋戒奉道」,「齋戒」二字未必要作受持八支齋戒解釋,而應泛指持守佛說的戒法德行,如最基本的人天善──五戒十善而言。「奉道」則是奉佛教法而修道;所以「齋戒奉道」,亦即依佛教法、戒法,安住修行之謂。(待續)(謝杏熏整理)

【註釋】:
❶老子,《道德經•同異第四十一》有云:『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
❷老子,《道德經•巧用第二十七》。

❸《大般涅槃經》卷一四〈聖行品第七之四〉(大正12•449中∼451中)。
❹《大般涅槃經》卷一四〈聖行品第七之四〉(大正12•449中)。

❺《晉書》卷九五〈列傳第六十五 藝術〉。
❻《出三藏記集傳》中卷一四〈鳩摩羅什傳第一〉(大正55•102上)。
❼印順導師,《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臺北:正聞,80年5月),頁106。
❽印順導師,〈五乘共法章〉《成佛之道》(增注本)(竹北:正聞,94年2月),頁112∼113。

❾印順導師,《原始佛教聖典之集成》(臺北:正聞,80年5月),頁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