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12.04講于法雲文教協會


法句經講記(七十八)

釋傳道講述

 

北傳〈羅漢品第十五〉
有十章
南傳〈阿羅漢品第七〉
九○∼九九頌

  

一、釋品題

  羅漢品者 言真人性
  脫欲無著 心不渝變

  著,音(逐)tiok8地局切
  渝,音【有】u7英巨切

  本品叫「羅漢品」,羅漢,是印度話阿羅漢的簡稱(梵
arhat,巴arahanta),譯為華語可有下列幾種意思:1.應供;2.應真;3.無生;4.殺賊。
  應供,是應受人天供養之意。因為阿羅漢斷盡一切煩惱,是世間的無上福田,所以值得人天恭敬供養。以其煩惱永斷不生,不再受生死輪迴,所以又譯作無生。他觸對外境時,總是正念正智捨心住,所以又譯作應真──與真理相應者。如唐末•五代的貫休和尚,就畫有「十六應真圖」,應真圖即羅漢像。
  我們凡夫的煩惱就如同盜賊,往往經由根門──眼耳鼻舌身意,來劫奪我們的功德法財。如眼睛見到喜歡的、合意的人事物,就起貪戀佔有想;見到不喜歡、不合意的,就起排拒瞋恚想,甚至發為言行,以白眼瞪人、惡語傷人!耳、鼻、舌、身、意,也是如此(尤其意根能知一切法,所以是六根中最主要的)。阿羅漢能以真理之慧劍,殺盡一切煩惱賊,故又譯作殺賊。後世多將阿羅漢視作聲聞第四果,不知阿羅漢(應、應供)其實也是如來的十號之一呢!
  以下再解說品題:本品「羅漢品」,旨在「言」說證「真」理之「人」的心「性」,他與世俗凡夫最大的分野,即在於他能「脫」離無明貪「欲」的繫縛,「無」所染「著」,「心不渝變」。「渝」,就是變,意思是說聖者的內心,不會再隨外境的變動而變動。不像我們凡夫,總是心隨境轉,一會兒起貪,一會兒生瞋,一會兒又不清不楚,愚闇無知。聖者不會這樣,他有智慧就是有智慧,不會再因無明愛染而起無邊煩惱,我們學佛也該以此作為目標與理想去努力。本品總共十章,以下我們就從這十個面向,來認識一個離繫解脫的聖者。

二、釋頌義及因緣

【北傳】
1.去離憂患 脫於一切
 縛結已解 冷而無煖

 縛,音(伏)hok8喜獨切
 煖,音(卵)loan2柳管切
【南傳】
90.路行盡無憂 於一切解脫
  斷一切繫縛 無有苦惱者

  繫,音(計)ke3求計切
  惱,音(瑙)2柳稿切


  北傳第一章說:離去(「去離」)所有「憂」惱與苦「患」,解「脫於一切」順逆境界,聖者繫「縛」生死的煩惱「結」使「已解」除,所以面對不同境界,他都能不為境界所轉,「冷」靜處之淡然,「而無」有貪瞋痴等熱惱(「煖」,溫暖,喻瞋火而引起熱惱)。
  相對應的南傳九○頌說:生死輪迴之「路」已「行盡」,所作已辦,梵行已立,因此聖者的心「無憂」無悔,不疑不惑,不忘不失。他已「於一切」境界得「解脫」,「斷」除「一切」生死「繫縛」,所以是「無」復「有苦惱」牽纏的真自由「者」。
  南傳此頌有一則因緣,名為『佛陀和名醫耆域』。耆域,是耆婆的異譯,他是頻婆娑羅王和阿闍世王的御醫,也為佛陀及弟子治病。
  提婆達多為奪取僧團的領導權(他並不知道釋尊從不以僧團的領導者自居),曾多次想要害佛。一次,他從靈鷲山頂推下巨石,企圖砸死佛陀,幸而巨石在落下時撞到山崖,所以就只有碎石片砸傷了佛陀的腳拇指。弟子們見狀,就護衛佛陀至芒果園內耆域的精舍,去接受他的療治。
  耆域處理好佛陀的傷口後,就進城去診治其他病人,但他承諾會在傍晚前趕回來拆掉包紮,免得傷口因包紮過久而惡化。沒想到當晚城門竟然提早關了,耆域因此無法趕回來,這令他十分懊惱!
  另一方面,佛陀知道耆域當天是趕不回來了,就要阿難幫他拆除傷口上的包紮。拆開一看,才知傷口已然復原。
  第二天早上,耆域一回到精舍,便殷切地詢問佛陀,昨夜傷口是否感到劇痛和不舒服?佛陀就回答他說:『耆域,一個證得無上正等覺,破我執見的人,隨時隨地都可以止息身心的苦痛與憂愁。』於是就對耆域說了本頌,來表白解脫聖者的心性。

【北傳】
2.心淨得念 無所貪樂 
 已度痴淵 如雁棄池

 樂,音(洛)lok8柳鹿切
 痴,音(黐)thi1他姬切
 淵,音(焉)ian1英堅切
 雁,音(岸)gan7語限切
 棄,音(去)khi3去記切
【南傳】
91.正念奮勇者 彼不樂在家
  如鵝離池去 彼等棄水家

  奮,音(訓)hun3喜棍切
  水,音【媠】sui2時鬼切

  北傳第二章說:身「心」清「淨」又「得」正「念」精進的人,他對於世間的一切已「無所貪樂」,他「已」超越(「度」,超越之意)愚「痴」無明與愛染執著的深「淵」,就「如」同「雁」鳥離「棄」賴以為生的水「池」,不再執著這是我的水池,這些草是我的,這些魚是我的,我生活在這裡多麼優游快樂。……不執著它,自然也就不再受它束縛。
  與其相對應的南傳九一頌說:得正見、「正念」而精勤「奮勇」的修行「者」,「彼不」再貪「樂在家」的生活,他離棄男女欲愛與私有財產的支配佔有,正信出家,一「如」大「鵝離」水「池」而「去」,「彼等」放「棄」賴以為生的「水家」,自然也就不再受它束縛。
  南傳此頌也有一則因緣,名為『阿羅漢不執著』。有一年,佛陀與眾比丘在王舍城結夏安居。依佛制,比丘每年都會利用雨季三個月的時間(通常是四月十六至七月十五)密集自修,這段期間就不出去托缽化緣(成就教化眾生的因緣,名為化緣)。因為雨期正值萬物生長,為了避免外出時無意中傷害了草木小蟲,再者,淋濕了身體不但容易感冒,也有失威儀,所以佛令弟子在雨季三個月期間結夏安居,精勤用功。
  在解夏(結束夏安居,名為解夏)前二個星期,佛陀對眾比丘說,安居結束將離開王舍城,到偏遠地區去教化,要比丘們預作準備。於是,有些比丘就開始縫製新袈裟並加以染色,有些則忙於洗滌綴補舊袈裟。一些比丘見大迦葉尊者也在洗袈裟,就開始有一些耳語流傳開來:『王舍城內外有很多信徒十分敬慕大迦葉尊者,並且提供豐厚的四事供養,在這種情形下,大迦葉卻要追隨佛陀離開王舍城,這樣做妥當嗎?』
  十五天後,在離去前夕,佛陀臨時決定要大迦葉尊者帶領幾位年輕比丘留在王舍城,以便處理一些供養儀式、比丘剃度與喪葬等事宜。聽到這個消息後,這些好事比丘又有話說了:『果然不出我們所料,大迦葉尊者只是作作樣子而已,他要留在王舍城接受豐厚的供養!』
  佛陀就告誡他們說:『眾比丘啊!你們認為大迦葉是貪圖王舍城的信徒和供養,才留下來的嗎?不!你們錯了!大迦葉是奉我的指示,才留在王舍城教化的。一個解脫的阿羅漢,是不會再執著任何事物了!』

【北傳】
3.量腹而食 無所藏積
 心空無想 度眾行地
 如空中鳥 遠逝無礙

 腹,音(福)hok4喜谷切
【南傳】
92.彼等無積聚 於食如實知
  空無相解脫──是彼所行境
  如鳥遊虛空 蹤跡不可得

  聚,音(自)tsu7精巨切
  蹤,音(鍾)chiong1精恭切
    俗作(宗)tsong1精公切
  跡,音(則、積)chek4精激切

  北傳第三章說:衡「量腹」中的食量「而食」,不貪得;對信徒(衣服、飲食、醫藥、臥具)的四事供養,亦「無所」蓄「藏積」聚。聖者的「心」已證入「空」無相(「無想」,即無相)➊的解脫涅槃,他已一層一層超越(「度」,超越)「眾」多的修「行」境「地」,「如空中」飛「鳥」,展翅「遠逝無」障「礙」,一無蹤跡可追尋。
  相對應的南傳九二頌說:「彼等」解脫的聖者,對信徒的四事供養「無」所「積聚」蓄藏。他「於」飲「食」時,「如實知」食物的意義,食物的得來不易,更如實滅盡從飲食而來的貪欲。「空無相解脫」──「是彼」聖者「所」修「行」的「境」界,一「如」飛「鳥遊」於「虛空」那般自在無礙,欲求其「蹤跡」杳「不可得」。
  南傳九二頌有一則因緣故事,名為『儲藏米穀的比丘』。這比丘名叫貝拉斯沙尊者,尊者有一個習慣就是,每次到村子裡去托缽乞食,還沒回到精舍,就先在半路上把乞得的食物吃掉,然後再回村子去托一次缽。直到托得足夠的食物,他才返回精舍,然後把這些米穀曬乾,儲藏起來。這樣,他就可以不用天天出去托缽,而有更多的時間專精禪修。待出定以後,只需把儲存的米穀泡水,就可以食用了。
  對於他這樣的做法,有些比丘是不以為然的,當然就一狀告到佛陀那裡去了。佛陀明白若其他比丘也跟著貝拉斯沙這樣做,恐怕很快就會遭到濫用,所以就制戒,禁止比丘們儲藏食物。佛陀更告誡諸比丘,要保持簡單純樸的修行生活,而不要受到物欲的束縛。
  至於貝拉斯沙,一來他儲藏食物是在佛陀制戒之前,再者,他這樣做並不是出於貪欲,而是為了節省時間來禪修,所以佛陀宣稱他是無辜的,不必受到處罰。佛陀並且進一步解釋說,阿羅漢不蓄藏任何東西,而且阿羅漢進食時,會保持正念觀照,正知食物的意義,食物的得來不易,而滅盡對食物的貪欲。
  相對於南傳所說,阿羅漢在進食時所具足的三觀,北傳也有所謂的『食存五觀』,➋要僧眾在飲食時,(1)觀想這一缽之食的得來不易;(2)忖量自身德行是否堪得此飲食供養;(3)不因食物的優劣引生貪瞋痴三毒;(4)將飲食看作良藥,為治我們的饑渴病;(5)飲食是為了成就道業,讓我們可以用功修行,利樂眾生。如此以觀,就不會貪圖口腹之慾,不會去講究這個滋味佳,嫌惡那個滋味差。
  飲食是如此,穿的、住的、用的、醫藥也莫不如此,佛教都看作是修行的一部分,而不以感官的享受為目的,所以要知節量。挑最差的吃、最差的穿來刻苦自己,那是另外一個極端,不見得他的內心就離欲。反倒釋尊那樣隨緣適量地受用一切,才是真正少欲知足的典範。
  誠然本頌是佛對出家眾而說,但在家人何嘗不是如此呢?如果一個人的人生需求,僅止停留在感官的滿足,那是共動物的層次,這樣的生命質素,就還有待淨化提升。

【北傳】
4.世間習盡 不復仰食
 虛心無患 已致脫處
 譬如飛鳥 暫下輒逝

 復,一音(負)hu7喜拒切
   一音(臭)hiu3喜救切
 輒,音tiap4地劫切
【南傳】
93.彼等諸漏盡 亦不貪飲食
  空無相解脫──是彼所行境
  如鳥遊虛空 蹤跡不可得

  漏,音(路)lo7柳度切

  北傳第四章與第三章頌意略近,本章說:「世間」的煩惱「習」皆已淨「盡」,「不復仰」慕貪著飲「食」的美味。聖者的內「心」恰如「虛」空一樣自由,「無」有憂「患」。他「已」達「致」解「脫」的「處」所(境界),「譬如飛鳥」,突然(「暫」,突然)「下」衝,忽而上飛,瞬間即時(「輒」,即時)遠「逝」,了無蹤跡可尋。
  同樣的,南傳九三頌與九二頌,頌意也相近,本頌說:「彼等」解脫的聖者,一切「諸」煩惱「漏」(「漏」,即煩惱)皆已淨「盡」,自然「亦不貪」著「飲食」等資具的享受。「空無相解脫」──「是彼」聖者「所」修「行」的「境」界,一「如」飛「鳥遊」於「虛空」那般自在無礙,欲求其「蹤跡」杳「不可得」。
  南傳此頌的因緣,名為『阿那律陀比丘和女天神』。有一天,阿那律陀比丘發現自己的袈裟已破舊不堪,就準備去垃圾場撿拾些被丟棄的布料來作新袈裟。女天神闍鄰尼──他前世的妻子知道了,就找了三塊好布料,放在比較明顯的地方,方便阿那律陀取得。阿那律陀順利找到布料後,就帶回精舍。
  大家知道,阿那律陀因為在一次聽佛陀開示時,不慎打瞌睡而被世尊呵責;為此他深生懺悔,再也不願闔上眼睛,以致雙眼就失明了。雖然後來佛陀教他修得半頭天眼,但在那之前,生活上的諸多不便,還是需要有人協助。當他帶著布料回到精舍時,佛陀與眾比丘恰好也回來了,就一起幫他縫製新袈裟。
  這時,闍鄰尼化現為一名年輕女子,也到村子裡來了。當她聽說佛陀與眾比丘為阿那律陀縫製新袈裟時,內心十分感動,就鼓勵村民用美味的食物來供佛及僧。結果在她的鼓勵下,供養的食物比實際需要的還超出許多。有些還未開悟證道的比丘見到多餘的食物,不免又酸言酸語起來:『阿那律陀應該教他的親朋和信徒供養足夠的食物就好了;食物太多吃不完,未免太浪費了!當然了,也許他是想炫耀自己有這麼多信徒擁護也說不定呢!』
  佛陀哪裡會不明白凡夫這種不耐他榮的心理呢?因此就告誡比丘們說:『眾比丘啊!不要以為阿那律陀向他的信徒要求供養米粥和其他食物,他什麼都沒有要求。我們今天早上之所以得到這麼多供養,應該要感謝一位天神的從旁鼓勵啊!』


※  ※  ※  ※


  上說這兩頌(北傳三、四;南傳九二、九三)都是以飲食為喻,來說明阿羅漢的心無所著,「譬如飛鳥,暫下輒逝」。不僅飲食上是如此,聖者在見聞嗅嚐覺知的當下,都能正念正知,而不住著在境界上。我們凡夫就不是如此了,東西吃過了,往往還在回想:那滋味多好吃,或者那滋味多難吃!很多人都說:我最喜歡吃哪一間寺廟的粽子,或者哪一間寺廟的麵,甚至哪裡的海產,哪裡的特色小吃,而不惜大老遠的跑去吃,這樣煩惱就多了!整個心都隨逐色聲香味觸法而轉,要解脫就不容易!
  經中說:『於過去諸行不顧念,未來諸行不生欣樂,於現在諸行不生染著。』➌但我們凡夫的習性,恰恰與此相反。過去的,特別是失去的、未得的,總會時常念上心來,百轉千迴,不是戀戀難捨,便是怨惱追悔。於是又轉而將希望寄託於未來,一廂情願地活在渺不可期的未知裡。凡夫的世界,就是如此不斷地以新煩惱來取代舊煩惱,永遠不能知足,也永遠不能認清現實。
  該如何跳脫這一切?最重要的還須如實正觀緣起,從因緣的生滅成毀、相攝相拒中,去體會世間諸行的無常、無我。世事本非單一因緣可成,眾緣所成的一切,亦必恆處無常變動中,不是任何個己所能主宰掌控。理會得這些,慢慢地也就能謙卑地接受眾緣所成的一切,不再瞻前顧後,但知隨緣盡分地為當前而努力!(待續)(謝杏熏整理)

【註釋】:
➊ 《廣說佛教語辭典》下卷,頁1241b。
➋ 請參見《中華佛教百科全書》第三冊,頁990「五觀」詞條。
➌ 《雜阿含經》卷二九•八○五經,《大正藏》第2冊,頁206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