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前言
一、愛莫過於己 世間凡夫是自我中心的,而且常以不同的親疏關係作為半徑, 來建構自己的人際網絡。一般人最愛、最關心的,通常就是父母、配偶、 兄弟姊妹和子女,但我們若仔細推想,更深一層去分析自己的內心:為什 麼我們會關愛自己的父母、家人和師長、朋友?為什麼會覺得他們可愛? 父母、配偶之所以可愛,恐怕是因為父母、配偶疼我、愛我;而子女 可愛,是因為他們是我的子女,與我有關係,聽我的話,照我的意思去做 ,我才覺得他們可愛。如果子女不聽話,不按照你的心意去做;配偶也不 愛你,同床異夢,一天到晚吵吵鬧鬧的,你還愛他?那只有兩種可能:一 種是菩薩,真正能無我地化度他;另外一種,就是癡呆! 釋迦牟尼佛告 訴我們:愛,莫過於自己。一般凡夫最愛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是因為 外界的人事物順乎自己的心意,合乎自己的品味,或從屬於自己,才因此 而有一種以佔有支配為本質的情愛。
二、中國人的情與西方人的法 所以凡情都是以自我為前提,以自我為中心的。以自我為中心,那就 是「情」,中國人講究人情義理,常常是情勝於理,所以如果想要寬恕某 些觸犯法律的人,就說「法律不外人情」;要不就說「法外施恩」,這是 中國人向來重「情」的表現。重情義,似乎是不錯的,但其適用的對象往 往是狹隘的,設若不以法、理去約束它,終有一天會淪落至無法無天的境 地!如此一來,我們的社會將會脫序,人人可以假公濟私,到時候倫常敗 壞,我們的生命、財產亦將失去保障。 西方則與此完全相反,西方人是重法輕情,中國人講求的那一套,對 他們是不一定有用的。例如高雄有某位知名人士,女兒嫁給了美國人;這 位異國女婿不只有車,還擁有私人飛機。他們兩夫婦到美國去探親時,女 婿還特地開了飛機,載著岳父母到各州去玩,玩得不亦樂乎。兩老回來以 後,就周告諸親好友,說西洋人不見得是一點人情味都沒有,而只講究現 實的。結果過沒多久,就收到從美國寄來的帳單,裡面詳列了油費,女婿 請假陪他們觀光被扣的薪水,以及住在女婿家所耗費的餐費、住宿費等等 。有些人或許要因此大嘆人心不古,但對與錯實在難論斷;只能說國情不 同、文化不同。不過,這對重人情的中國人來說,委實難堪了些。 再舉一個例子:北部有對夫妻,緊衣縮食地將一雙兒女栽培至大學畢 業,還供給他們念研究所、到美國攻讀博士。後來,兒子在那裡娶了美國 人,入了美國籍;鄰人就紛紛勸這對夫婦,到美國去享享老福,夫妻倆於 是飛到美國依親去了。到了那裡,當媽媽的就兩邊輪流幫子女帶小孩。有 一次媽媽病了,爸爸就打了電話要住在另一州的女兒過來照顧,女兒依言 過來了;但媽媽仍高燒未退,她就打算離開。父親問她:周末不上班,怎 不多待些時候呢?不料女兒冷冷地回答他說:「我另有約會。」父親聽了 不禁大為光火,就怒問她:「是母親重要,還是約會重要?」「當然是約 會重要了,約了人就必須遵守信用。」父親聞言,實在氣她不過,就賞了 女兒兩個耳光,沒想到女兒竟到法院去告父親傷害。當法官知道他們的父 女關係之後,就告訴這位父親說:女兒守信並沒有錯,兩人還是私下和解 吧! 經過這次衝突之後,夫妻倆越待越覺得沒意思,就想回台灣,豈知女 兒竟然要向他們索餐宿費。父親不滿地對她說:「那妳母親幫妳看家、帶 小孩,妳是否也該付她工資呢?」最後,父女真的就按照時價將帳算得一 清二楚,只是彼此間的親情也因此決裂了! 由以上兩件事例,我們就可明白西方與東方的價值觀,以及重法與重 情的不同所在。西方的文化體系是建立在主僕關係上:人類是上帝創造的 ,上帝是主人,人類則是奴僕。奴僕與主人之間是沒什麼情感可談的,唯 有遵照祂所制定的法而行──即使祂所訂的法是不合情理的,都必須遵守 。所以西方文化的先後次序為:法、理、情,是重法而輕情的。中國的文 化體系則建構在父子關係上,所以皇帝向來稱百姓為其子民,地方官又叫 父母官,整個中國文化的先後次序是:情、理、法,是重情而輕法的。 佛教的文化體系既非建立在父子,亦非主僕的關係;而是建立在老師 與弟子的關係上──情法並重,理智一如地先覺覺後覺,覺覺不已,薪傳 無盡。就如《維摩詰經》卷上〈菩薩品〉中所言:「譬如一燈燃百千燈, 冥者皆明,明終不盡。」佛教中,老師與弟子是建構在因緣立論的依存關 係上,所以,以智化情、以智導行,彼此間是平等互重地互相警策、互相 慰勉、互相教授,甚且法、理、情交融無間,進而展現出法治、平等、自 由的新生活。 依佛教的緣起觀,我們今天所擁有的生命、知識、才能,絕不是單獨 存在,抑或僅憑個己的努力便得成就的;是由許多錯綜複雜的條件因素而 組成,所以是緣起輾轉相依的存在。正因為洞徹我與世間的一切,皆如束 蘆之彼此相依,所以佛教的人生觀是無我、平等的人生觀,是感恩、報恩 的人生觀,也是服務、互助的人生觀。不像一般為了鼓勵別人和自己布施 行善,一向說布施有功德,做什麼事有功德,其實這都是功利取向的。功 利取向就是以自我為中心──我布施了多少?做了多少善事?奉獻了多少 ?能夠得到多少功德?尤有甚者,才出了一次錢或一次力,就要人永遠記 下他的大名與功德,這實在太過自我膨脹! 我的意思並非要大家一味的講究理性,而毫無感情;生而為人若全無 感情,只講法理,恐怕亦將被視為冷血動物。但情必須合乎法,止乎禮 (理);教主張以智化情──以理智來昇華感情,以智導行──以理智來 導引我們的思想、行為。因為情本的凡夫,若不學著以理智來昇華、淨化 情欲,真的會氾濫成災,一發不可收拾! 馳求可意的五欲,放縱我們的感官,這是凡夫與生俱來的本能。困難 的是:在不縱欲又不壓抑的情形下,而將「情」展現、發揮得恰到好處─ ─合乎身分、時地、事理、法理,這是吾人終身必須學習的重大課題。 今晚的主題是「無我的菩薩精神」,一般人通常一聽到無我,就嚇壞 了!明明有我,怎麼會說無我呢?即使是一般佛教徒,亦常常生起這樣的 誤解:如果無我,那誰修證、誰解脫?誰造業、誰輪迴?這裡,我們不妨 先解釋說:不以自我為中心,就接近無我。不以自我為中心,看似容易, 做起來可沒那麼簡單了。自我感、自我意識,這也是凡夫眾生與生俱來的 ,所以一定要先「有我」──確確實實知道自己在止惡行善,而後,慢慢 將「我在止惡行善」這樣的執著和優越感捨去,最後才能證入真如實相, 進入無我的境地,這是每一個人必經的學習歷程。 要一個初學佛者凡事不從自己與自己親愛的人著眼,那是不可能的。 為了「我」要有好名聲,所以就會珍惜自己的羽毛,不隨便講話,不隨便 做事,而去做有意義的事,並且努力修養自己。這在社會上來講,也可以 作為一名正人君子,同樣值得我們讚歎和學習。可是內心上如果常常有一 個「我」的存在,好事一定要我去做,好的建議一定要我提出;擴大一點 來講,我所屬的這個團體如果成功,我就感覺光榮。萬一有另一個團體做 慈善、做好事,比我這個團體更有成就,得到更多的掌聲,我就嫉妒,甚 或毀謗。這樣不但自己和自己所屬這個團體的成員苦惱,也會帶給周遭的 人和其他的團體無盡的煩惱。 所以,以自我為中心去行善,也是一種執著,也是萬般苦惱。我有一 位亦師亦友亦嚴父的師長,他可稱得上是位儒者,不但學問好,修養好, 而且既不爭名又不奪利。民國三十幾年,他就到台灣來,代表政府接收基 隆和平島造船廠,後來又接管了台灣機械公司。當時這些單位都沒有正式 的會計記錄,人家只要隨便寫一寫,他蓋個章通過,要多少錢,就有多少 錢可以飽入私囊。但他卻剛正不阿,堅持公事公辦,一毛錢都不貪,所以 很多人視他如眼中釘、肉中刺。我這位師長有個特色,就喜歡到處讓人知 道他不爭名、不奪利。以佛教的眼光來看,他的不爭名,或者還是爭個清 高之名吧!還是有一個自我的優越感在作祟;如果有人不知道我的清高, 那我可不高興了! 就像很多人標榜自己在修苦行,我常發奇想:如果大家都不理他,或 者有三個人在不同的時間告訴他:你修這些苦行都是假的,你穿得滿身補 釘,頭髮、鬍鬚留得長長的,與你內心的德行其實一點都扯不上關係!大 家聯合起來抵制他,不供養他,也不向他頂禮,恐怕他就會跳起來,而失 卻勤修苦行的動能了!所以「無我」不是嘴上說得爽快而已,而是必須實 地去修集福慧資糧,從有分別心、有分別執,進而有分別智、無分別執, 到最後連分別智、分別執都一起泯滅的。 二、「我」的意涵 佛教哲學所講的「我」,它的意涵是:一、獨存性──沒有其他依附 條件而能單獨存在。二、主宰性──可自主宰他,自由支配。三、不變性 ──恆常如此,不會隨著時間、空間的因緣異動而改變。如依上述我們分 析的來看,一個人或一件事的成或敗,都不是偶然,不是單一因素,不是 自成,不是上帝或神的賞罰,更不是命中註定,甚或祖先的餘蔭與否。我 們今日的成就或失敗,有人緣或沒人緣,都是有原因的,而這些原因也是 相互依存、相互影響的。所以佛教講「無我」──沒有一個獨存、不變、 自在的實體,體見得這一點,凡事即不以自我為中心,而能直捷地了解到 每個個體的成敗,都是仗因托緣,因為具足某些因緣而成就或敗壞的。由 此,我們就能真正如實、客觀地去了解每一件事實,而不預設立場,或存 好惡之心,如此才可能達到大公無私;否則都只是自己私欲、我見的投射 或包裝,而絕少真實的成分。 三、無「我」的私見 緣起無我──是佛教不共其他宗教及世間學問的特質所在,我們實際 去觀察,就會了解到內自自我身心,外至器世間的一切動物、植物、礦物 ,都與我們有相依互存的關係。就如三腳架之相依而立,並不是誰依靠誰 ,或者誰重要、誰不重要,所以佛教緣起無我的人生觀,才說是平等的正 確人生觀,是知恩、感恩的人生觀,和服務、回饋的人生觀。 從個人的成長來看,除了父母、師長的養育、教導,其他一切的食衣 住行等生活所需,無一不仰賴他人的服務付出。試想:如果我們的社會不 是一個分工精密的社會,沒有農人耕種,泥水匠蓋房子,縫紉師製衣,醫 生看病,工廠的工人為我們製作各式民生用品,那每個人事必躬親,光是 為了一天三餐,可能就忙得不可開交了,遑論成就其他!所以佛教講的上 報四重恩,其中包括了眾生恩,理由就在於此。 有一則寓言故事說道:有個人因為肚子太餓了,於是連吃了六個燒餅 ,但仍不覺得飽,就再買來第七個燒餅吃。但他才吃到一半,就感覺很飽 了,於是他若有所悟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頭說:我怎麼這麼笨呢!早 知道吃這半個就飽了,何必浪費錢多買那六個呢!這就是不知整體依存關 係,而只感謝表面的錯誤認知。仔細想想,我們自己是不是也曾有過這樣 的偏見? 我記得以前看過美國的一位電影明星,當她得到奧斯卡金像獎的時候 ,她在謝詞中說:「如果得到這座獎是代表成功的話,首先,要歸功於我 的父母;其次,應歸功於我的師長、同學、同事;再來,要歸功於電影公 司和導演;最後,歸功於評審和觀眾。如果沒有這些人的互助共成,我也 沒有機會獲得這分榮譽。」這是真能體見緣起無我者的人生態度和生活哲 學,一切歸於一切,我們不過是將自己的分內事做好而已,即使成功了, 又有何值得驕人之處! 菩薩無我的精神能夠了解到這個程度,自然在為大眾服務時,會將之 視為本分事,甚且是我們應盡的天職、義務,這時候就能夠無怨無尤。以 觀世音菩薩為例,他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呢?依世俗來看,他既不是我們的 親戚,也不是我們的朋友;但是當我們有了苦難,一稱念他的名號,他就 聞聲而來救苦,所以佛教講無緣慈、同體悲。菩薩,就是這樣恆為眾生的 不請之友──不請自來,你需要,他就來;幫忙完,他就走。菩薩值得我 們學習,值得我們敬仰的,就是這一點──無我無私,但為利他。 無我,又分為人無我、法無我。知道外界的山河大地、政治、宗教, 每一樣都是相互依存而存在,沒有獨存、主宰、不變異的自體,這叫做法 無我。人無我,是觀察我們的身體,為地(固態)、水(液態)、火 (溫度)、風(氣態)等許多因素假合而成;而我們的喜、怒、哀、樂等 心理情緒,也由內外的種種因素所左右,根本沒有一個獨存、主宰、不變 異的身心自體。從理解到體見「無我」的法蘊底裡,當下即展現解脫自在 的新生! 「菩薩」,是印度話,音譯為菩提薩埵。因為中國人好簡略,所以簡 稱為菩薩。菩提,是覺義,覺悟的意思;薩埵,義為有情,有感情、有情 識、有思想的,就叫作有情。一般凡夫多是未覺悟而以情為本的,菩薩則 是覺悟而以智為本的有情。覺有情分三個層次:第一個是自覺,就是覺證 真理,能夠覺察出自己的優點、長處,加以發揮;自己的缺點、短處,將 之改進。其次,是覺他,以自己所體證的覺化他人;最後是覺滿,淨化自 菩薩知道自己的身體是父母所生的,學問是別人成就的,知識是師友 教授的,生活上的一切所需都來自士農工商各個階層,包括太陽、月亮對 我們都有恩。所有眾生都是我們的主人,他來了,需要我們幫忙,我們就 義不容辭地付出。所以除了自覺之外,菩薩還將自己所覺證的回饋給一切 眾生,因此,自覺又能覺他,教育自己,又能教育他人。佛教有一句話很 有意思:「十方來,十方去,共成十方事。萬人施,萬人捨,共結萬人緣 。」這充分說明了菩薩無我的教養以及服務的精神,他的品質非常高,而 且動機真正純潔,絕不以高姿態施捨對方。如果是以優越睥睨的態度去布 施,對方即使很不得已的接受了你的金錢或物質,恐怕結的也是惡緣吧! 真正要結善緣,就必須學習無我、謙卑,講出來、做出來,正好是對方需 要的,那就會得到一種認同感。 以菩薩的無我精神來服務社會,是不分職業、不論身分的。在大乘經 典裡,如《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中說:應以何種身得度者,即現何種身而 為說法。所以有的是示現政治家,有的是工程師,有的是太太、先生,有 的是兒子、女兒,有的則是宗教師。如說:「應以丈夫身得度者,即現丈 夫身而為說法。」假如那個人必須先生講的話她才肯聽,那就示現丈夫身 和她結婚,與她共同生活。愛她、呵護她,她知道你是真正為她好,所以 你說的話她會聽。再者:「應以婦女身得度者,即現婦女身而為說法。」 這是成為人妻來度化先生。「應以童男、童女身得度者,即現童男、童女 身而為說法。」這是為人子女,來化度自己的父母親。不是用觀想的哦! 是真正示現為人子女身;父母疼愛子女,所以願意為了子女而止惡行善、 服務人群社會。 日本著名的政治家伊藤博文,在某次戰役的總動員令下達時,正逢他 女兒在垂死邊緣,他心想:這時候如果出征去,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 了;但是不出征又不行,不得已只好安慰她說:「妳的病會痊癒的,爸爸 出去戰爭,很快就會回來。」他女兒很有智慧的回答他:「我知道自己活 不了了,我也知道爸爸、媽媽疼我,我只想問兩個問題。如果能幫我解答 這兩個問題,那你就可以出征去了。」她是這樣問的:「我死後要到哪裡 去呢?」她父親很驚慌,領兵打仗是他所擅長的,但是人死後要到哪裡去 ,他卻不曉得。因為日本是佛教國家,他想一想,應該是到西方極樂世界 阿彌陀佛那裡去吧!還好他曾經聽別人這樣說。「怎麼去呢?」「念佛啊 !念阿彌陀佛,發願到那裡去就可以了!」他女兒又反問了一句:「是這 樣嗎?」「是的!是這樣。」「謝謝!我要走了。」就這樣,她嚥下了最 後一口氣,十分安詳的往生了。等到戰爭結束,伊藤博文回來之後,心裡 又想起和女兒的一番對話,不禁疑惑著:真的有西方,有極樂世界嗎?如 果沒有,那我豈不是騙了我的女兒嗎?加上戰場上殺了很多人,他厭戰了 ,於是開始探討生命的意義,也開始接觸佛教。這是「應以童女身得度者 ,即現童女身而為說法」的最佳例證。 所以無論身處哪一種職業,無論以何種身分,都能服務人群,也都能 修行用功──只要自己認清自己的角色功能。做生意的也可以,在政治界 的也可以,當老師的也可以,在文化界也可以,大眾傳播也無妨,只要秉 持著無我的菩薩精神,本著感恩、報恩的心理,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呈現 菩薩精神。 我舉個例子來說明比較容易了解,好比大家都說大眾傳播媒體盡喜歡 報導一些色情、負面的消息,真正一些感人、溫馨的,服務大眾的事蹟, 卻鮮少報導。問題是我們社會大眾有沒有充分盡到監督的責任?大家都埋 怨社會風氣不好,身為社會一分子的我們,又盡到了幾分維護善良風氣的 責任呢?我們通常不都扮演著沈默的一群「幫凶」嗎!別忘了社會是由無 數的家庭和個人所構成的,而個人與社會又是整體互動的關係! 陳玉峰教授應邀至妙心寺演講,在談到社會生態問題時,他說:有一 次,看到報紙刊出裸照,他就發動了三十個人,剪下三十份報紙;然後將 這些剪報用信封裝著,郵寄到報社去,上頭並且附帶了幾句話:「我是貴 報的忠實讀者。請問貴報:這種相片好看嗎?刊登這樣的照片,難道不怕 有損貴報社的報格嗎?」只有三十張而已哦!明天刊出來的,就披上一層 白紗了。他看了,還是覺得不怎麼雅觀,就照樣剪下來,寄到報社去向他 們抗議:「這樣還是不大好看,台灣社會經濟富裕,何愁無衣可穿呢!」 後天報紙出來,就見不到這種不雅的畫面了。 我們總以為自己哪有什麼力量?你這樣想,我這樣想,他也這樣想, 當然無法發揮力量。垃圾,人家都丟成一堆了,哪還差我這麼一小塊;不 差你的,不差他的,結果變成了垃圾山。你如果不丟,還順便將附近的垃 圾撿一撿,別人一看這麼乾淨,垃圾就丟不下去了。妙心寺有兩個附屬單 位──法雲文教協會以及慈恩婦女會,他們經常合辦健行淨山活動,走到 那裡,垃圾就撿到那裡,然後順便集中帶下山來。這一方面也是希望帶動 其他的健行者,共同來愛護我們的生態環境,至少不屬於山林的,半點都 不要留下。 , 世界各個開發國家,他們的工業區、商業區、住宅區、文教區、宗教 區,都是分開來的,只有我們台灣的「客廳即工廠」。隔壁做加工吵得震 天響,「有涵養」的人多半默默的忍受;但壓抑到最後,也可能會瘋掉。 其實左鄰右舍的人如果全部站出來,他不停工都不行的;可是漢民族就是 沒辦法做到這一點,都擔心得罪人,所以寧願當濫好人。有的人就說:我 講了有用嗎?如果挨了罵,豈不倒楣!一般人都是寧願明哲保身,自己的 事管好就好了,何必愁他人瓦上霜呢?弄到後來,自己都成了受害者。菩 薩就不如此了,菩薩是只要這件事有意義、有機緣,我就做;做多少,算 多少,不一定做得多成功、多有聲有色,畢竟成功還須眾緣來成就。但求 盡其在我,只要我們盡心盡力,有始有終地做去,那成功不必在我,這才 真正談得上體認無我。 菩薩透過無我的體認,所展現出來的就是同體大悲、無緣大慈──因 為一切與我息息相關,所以眾生的苦痛,就如自己的苦痛;眾生的沒有福 樂,就如自己的沒有福樂一般,所以菩薩依此興起拔苦與樂的慈悲心行。 既然一切同體,那麼我們所從事的一切利他行,均是本分事,不應要求回 報或任何附帶條件。 , 說到整體,就聯想到空氣與水汙染的問題,一些廢五金或化工工廠, 往往將工業廢水直接排放到溝渠中,甚至鑽孔排入地下水中。依連通管原 理,該區整個的地下水系其實已經遭受廢水的汙染了。然後,養殖業者再 抽取地下水注入魚塭,部分偏遠地區的民眾還以地下水來灌溉、洗滌、甚 至飲用,我們想想,這後果怎不令人憂心忡忡呢!至於空氣汙染,像日本 東京已經有人到森林去拿新鮮空氣出來賣了,一包一包都是紙包裝的森林 空氣,只要用手拍打一下,就可吸取其中的新鮮空氣。我想我們台灣如果 也像這樣,連出門都得戴防毒面具,那可就慘兮兮了! 「菩薩但從大悲生,不從餘善生」。沒有了慈悲,即不成菩薩,一切 善行亦僅能修得世間的福報,不能稱為菩薩行。大悲,簡要地說為「悲」 ,中說為「慈悲」,廣說則為「慈悲喜捨」。所以慈、悲、喜、捨四無量 心,正是菩薩精神的內涵。悲,原本是人受苦時所發出的呻吟聲,我們聽 了心裡難過、不忍,於是伸出援手幫忙對方解除痛苦,所以引申其意為拔 苦。慈,是友愛,見了人不幸福、不快樂,我們幫忙他得到幸福、快樂, 所以引申其意為與樂──給予眾生快樂。 「無量」者,無限量也。從時間上來講,由現在開始至未來成佛為止 ,都在慈悲度眾,所以菩薩戒是盡未來際受持的。「如一眾生未成佛,終 不於此取泥洹」,這種願就叫大願,也就是無量願。從空間上說,不只度 周遭的一、二人,而是不分地域、族群,廣度無數量的眾生,而且從親至 疏、至怨。不但幫助我們的親人,沒有快樂的令他享有福樂,有悲傷、痛 苦的,幫忙他排遣解除,更進一步擴大至與我們關係疏遠的,甚或冤家對 頭。再從人類擴展到動物,從動物擴展而淨化我們的世間,由家庭而社區 、而鄉鎮,再由台灣擴展至全球,由全球擴展至三千大千世界,這樣的慈 悲,就叫做慈無量、悲無量。 親人離苦得樂,我們為他覺得歡喜,這還談不上喜無量;與我們沒什 麼關係的人離苦得樂,我們也替他高興。再進一步,我們的冤家對頭快死 了,或者急難時,還能夠挺身相助;當他離苦得樂,我們也真誠地為他歡 喜,這就不容易了!很多人在仇家受災殃時,倒願意冒著生命的危險救助 他;但是在平安之後,如果對方所經營的事業,正巧與自己的利益相衝突 ,而他不但沒有心生感謝,還成為競爭的對手,那時候人們通常就會牢騷 滿腹,而且悔不當初了。 所以親、疏、怨離苦得樂時,同樣由衷的感到歡喜,而且不只人類, 連動物離苦得樂都覺得歡喜;花草植物欣欣向榮、生意盎然,你也隨著歡 喜無比,這才真是喜無量。試想我們若能做到這樣,那每天有人成功,每 天有好的事情發生,我們也就天天歡喜,時時歡喜。看到一株花從石縫中 長出來,綻開旺盛的生命力,我們歡喜;迎接晨曦,送走夕陽,我們歡喜 。生活周遭在在處處,時時刻刻,看到什麼東西,都會滿心歡喜、滿懷感 恩! 以前,美國的一條內河,不知怎麼游來了一隻鯨魚。他們請了動物專 家來鑑別牠的種類與雌雄,後來得知是隻雄鯨,就放了一隻雌鯨來誘導牠 游向外海。快接近外海時,不巧卡在一座橋的兩根橋墩之間動彈不得,經 大家開會之後決定,先將這兩根橋墩鋸掉,讓雌鯨帶著雄鯨游到外海,再 造新橋墩來撐橋。就在這事件過後不久,台中梧棲港也游來了一隻鯨魚, 不幸的是有人得到消息,就準備將牠宰殺。消息見報之後,國際保育團體 馬上捎來電報為牠請命;但又無法分辨牠的雌雄,最後又用繩綁,又拖, 又推,弄到未出外海就一命嗚呼! 同樣的情況發生在西伯利亞,有一隻鯨魚擱淺在冰原上,他們就用破 冰船將冰搗碎,把牠救了出來。試問:他們為何要如此勞師動眾的呢?目 的無非為了保護瀕臨絕種的動物,為了維持生態的平衡。因為不論海洋或 山林,任何一種動物絕種,都會引起連鎖反應,導致生態的失衡。 這講得或許太遙遠,我舉個比較近的例子,大家就比較容易理解。早 期台灣為了消滅農作害蟲,曾從非洲引進蝸牛來與之抗衡;但是當這些害 蟲被吃光之後,蝸牛便只好改以農作物為食。為了製作螺肉罐頭,台灣人 又發奇想,引進了福壽螺;幾次加工之後,大部分人嫌牠的肉不好吃,於 是就帶出去放生。弄得現在水塘、溝渠,到處都有福壽螺為患。還有老鼠 ,台灣以前田鼠還不是那樣多,現在連家鼠都多了起來,為什麼?因為牠 的天敵──蛇,日漸稀少的緣故。尤其毒蛇的血清很貴,特別是百步蛇, 一隻好幾萬元,所以見到蛇就彷彿見到黃金一堆,馬上衝過去就捉了,即 使被咬到都沒關係,只要注射該毒蛇的血清就行了,所以一些蛇幾乎被捉 光吃盡。蛇吃光了,老鼠失去了牠的天敵,就毫無限制地大量繁殖,最後 ,人類發明了老鼠藥來毒殺牠。至今,人與老鼠的戰爭還持續著,這實在 是非常麻煩的一件事!當然,佛教不僅著重生態平衡,而有更深層的生態 觀:淨化世間,尊重生命。 大慈、大悲、大喜,這還不是頂難的,最困難的是最後一項──大捨 。「捨」,即是捨去差別心,這在一般凡夫是十分不容易做到的。正因為 凡夫是以情為本的,潛意識裡總還是強烈的分別著:誰對我有恩,誰與我 有怨。學佛就是要漸漸泯滅這樣的差別對待,做到怨親平等;否則你的慈 悲心一定用不出來,學來學去,還是在是非恩怨中打轉。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如某個人曾經反對我,現在有人拿了橘子要來結 緣,我就分啊分的,分到那個人的面前,「不巧」就拿個爛橘子給他。升 遷也是這樣,本來那人的資歷夠,有希望入選;但是當主管的我,「不巧 」派了一件難度相當高的工作要他去做,他沒完成交辦任務,所以失去了 升遷的機會。反之,對我有恩、與我有緣的人,我就派一件簡單的工作讓 他去完成,然後嘉獎他,讓他升遷。諸如此類,都是人情之常;但我們學 佛就得要捨棄這些凡情私見,只問此人是否需要我們的幫忙,有無困難, 能力夠否?不管他是張三、李四,或總統、販夫走卒的子女,只要他有困 難,我們有能力、有機會,就盡心盡力去幫忙,這樣才能成就平等捨心。 再由親、疏、怨,推至其他眾生,即成大捨。大慈、大悲、大喜、大捨, 即成就四無量心,當下則能展現菩薩精神的內涵氣質!(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