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一位狂狷行者─聖德老法師

釋傳道

        令年（二ＯＯ一）十二月初旬，忽奉台北法嚴出版社來函，告知花蓮般若精舍開山住持 ──聖德老法師，已於八月圓寂。該社受老法師座下弟子之囑，為他編印全集紀念，以傳於久。因獲悉老法師為筆者就讀於台北中國佛教研究院的授業老師，筆者並曾助成其《唯識三十頌講要》之印行因緣；於是遂要筆者撰文紀述親炙點滴，分饗讀者得識作者行誼，以資追懷。　　
        聖德老法師，民國三年（一九一四）誕生於廣東潮安縣。在兄妹六人之中排行老大，俗名陳在喜，號師潛。因其早年失怙，追隨外祖父經商；外祖父係清朝舉人，故在經商之餘，經常鼓勵指導他研習經史詞章等學，因而奠下深厚的國學基礎。
       法師自幼聰敏過人，且力爭上游，勤奮不懈，尤善詩詞文章。曾任汕頭南光中學教師、東江專修學校總務主任。迨二十八年（一九三九）日軍陷潮汕時，遷徙後方，開始從政，遂進入財政部貨物稅局惠來分局任職。三十六年（一九四七）來台後，轉任省公共工程局。法師為人正直不阿，做事認真，從不茍且，更不屑官僚逢迎態勢；以致曲高和寡，不得意於有司，遂萌辭退公職之念。
        三十九年（一九五Ｏ）冬，師至新竹青草湖靈隱寺，投禮無上法師披剃出家。本欲自此摒絕世緣，研教修禪；然生性耿直，靜極思動，四十五年（一九五六）間，亟思前往泰國禮佛遊學；惟因時尚戒嚴，禁止人民出入境，故雖依法申請出國，卻遭退件。法師不服，於致函當局辯駁時觸犯有司，遂被冠上莫須有的「思想犯」罪名，送往綠島。綠島為期十年（一九五六∼一九六六）的無妄之災，非但沒有造成法師憤世嫉仇、自暴自棄的性格；他反而還利用這段逆增上緣，形同閉關似地專精禪觀，並於四加行有著深刻的體驗，真可說是因禍得慧。　　
        後來雖然冤獄之期已屆，亦查無確鑿之犯罪證據，但在無人敢為「思想犯」作保的情況下，法師仍不得獲釋，還其自由。幸而當時任中國佛教會理事長的白聖長老獨排眾議，鼎力保釋，師纔重獲自由。亦由於此段公案，種下日後被白公上人聘為教席，乃至成為戒子的特殊因緣。之後，法師即至彰化大城鄉，創設鶴林佛社；復嗣任花蓮鳳林慈禪寺住持，彰化清雲寺導師。六十五年（一九七六）春，更開創般若精舍，普接有緣。
        在教學方面，法師先後在基隆月眉山正覺學苑、台中慈明佛學院、台南開元佛學院、台北中國佛教研究院等處任教；亦經常應文化大學、成功大學等佛學社團之邀，為諸生講解佛法。謂其桃李滿台灣，誠不為過！法師且著有《唯識三十頌講要》、《八識規矩頌講記》、《佛學論文選》、《佛學演講集》、《聖德詩詞選》、《大乘起信論講義》等書。教務主任覺斌法師即曾稱讚其著作：「說理明達，詞義通暢，用以接引後學，允稱佳構。」¹更難能可貴的，是其「從證出教」，白公院長在其《佛學論文選》〈序〉中，亦曾稱許法師：「專務實修，禪悅之餘，兼研教理，間亦涉獵西洋邏輯，時以佛經揉合世學，發為文章，率多立論新穎，脈絡分明，最適現代佛青之閱讀，其有裨於聖教之弘揚者至大！」²因此被列為本院叢書之一，以應各方需要！
        老法師不但國學造詣精湛，禪修體驗深刻，加上其博學多聞，思辨縝密，析理明微，文筆流暢，尤善用表解，常令聽閱者有提綱挈領、一目瞭然之感。筆者於民國五十六、七年間，親聆法師講授唯識學，對其深入淺出，旁徵博引，諄諄善誘，不只如沐春風般深受熏陶、啟發，尤為其真摯狂狷之行感動不已！
        記得五十六年冬，法師肺結核舊疾復發，卻買不起昂貴的特效藥治病。此事為學院同事顧季熙老師獲悉，於是就向他曾服務過的醫療單位平價購藥相贈。但法師卻堅持按照市價付費，縱經顧老師一再說明其價格只及市價的三分之一，法師卻仍堅執己見，否則寧死也不接受藥品！兩位「意氣奔放，進取善道；品性高潔，有所不為」³的老師，各守原則，一以平價授與，一以市價付費，二人皆不願妥協！最後決定將此錢移作師生參訪費用，才終於平息了一場君子之爭。不過，也讓筆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五十七年（一九六八）秋，法師以「受具事繁」為由，辭去教職⁴。當其登比丘壇之際，適院長白公上人以尊證代靈源老和尚主羯磨，昔日西席，遂成戒子⁵，因緣真實不可思議！重新出家、受戒的聖德法師，日夜匪懈，精進不已；席不暇暖，到處弘法，以利群生。六十五年（一九七六）五月十六日，法師應成功大學東哲社之邀，於妙心寺講解「論識閾」，其意氣風發，妙趣橫生，誠摯狂狷，不減當年！正慶幸法師老而彌堅，學德日深，法音廣被之際，而今卻倏聞其示寂噩耗！教界頓失法將，毋寧是眾生福薄，業障深重也歟！
        不合時宜，特立獨行的狂狷行者──聖德老法師，今雖已示寂，但其志性高遠，廉潔自守，超脫於流俗的風範，必隨其著作長留人間，澤被後崑！倘有仁人志士，能為其平反冤獄，還其清白，則老法師更當破顏稱謝，了無遺憾矣！　　　　
                                                                                                                                                 二○○一年十二月卅一日　　傳道書於台南妙心寺
註釋：
1.聖德法師《唯識三十頌講要》，白聖長老「弁言」。
2.聖德法師《佛學論文選》，白聖大師序。
3.《論語．子路》：「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　者有所不為也。」
4.聖德法師自五十五年出獄後，一直以在家身分任教，至五十七年秋，方重披袈裟。欲至基隆十方大覺寺受具足戒時，才辭去中國佛教　研究院教職。
5.同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