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5.29講于法雲文教協會

法句經講記(十)

釋傳道主講

〈教學品第二〉二十有九章   
     二、釋頌義及因緣 
      23.學而多聞 持戒不失  
         兩世見譽 所願者得 
      24.學而寡聞 持戒不完  
         兩世受痛 喪其本願 
      25.夫學有二 常親多聞  
         安諦解義 雖困不邪  
         持,一音(池)ti5地祈切     
             一音【徐】chhi5出其切 
         兩,音(輛)liong2柳拱切 
         譽,音【有】u7英遽切 
         得,音(德)tek4地激切 
         寡,一音koa2求寡切    
             一音【趕】koan2求     
                 【趕】切 
         痛,音(湯)thong3他貢切 
         喪,音(宋)song3時貢切 
         諦,音(帝)te3地計切 
         困,音(睏)khun3去棍切 
         不,音【拂】put4邊骨切 
         邪,音(蛇)sia5時斜切  

        修「學」佛法「而」常能親近善士、廣學「多聞」,即得由此增進對於佛法的仰信與理解;惟其對佛法的信解深刻了,才可能發為真誠的願欲與動能,驅策其如法修行,並受「持戒」法德行,「不」令「失」壞。修學者因為此克己堅忍、不害眾生的殊勝功德,不僅「兩世」──現生、來世得「見」稱「譽」;更因持戒而來的身安心安、人事和樂,而「所願者」皆「得」成辦。  
        反之,若修「學」佛法「而」不能常隨善知識學,則易流於固陋「寡聞」,甚至走入偏邪而難得佛法正義。縱使有心受「持戒」法德行,但因所知、所理解的有限,一旦面臨抉擇取捨的時刻,即易受到外境的誘動,而「不」得「完」備地持守戒行。既造了惡因,當因緣會遇,現生與來世──「兩世」勢必要招感罪報,而嚐「受」苦「痛」的果實。原本希望在佛法的修學中盡脫煩惱塵垢、增長福德智慧的,如今卻由於寡見少聞,不能堅持戒法德行,以致於「喪」失「其」依佛法以淨化身心之「本」所思「願」,真可謂為修學佛法者的一大喟憾!  
        (「夫」,發語詞)故知修「學」佛法之要「有二」:一者「常親」近善知識,從其「多聞」正法,在久熏成習中,引發淨信心而成就聞慧。二者「安」心在佛法「諦」理上,依所聞、所「解」的法「義」如理思惟,成就思慧;而後用之於生活日常,甚至進一步與定心相應,而引發甚深智慧,即成就了修慧。佛法的修習,若能依此聞、思、修的次第而漸進,那所成就的,將是一身紮實的功夫;「雖」令遭遇「困」頓挫折,亦「不」致違悖自己所宗仰的佛法真理,而誤入「邪」途!  
        佛所以宣說這三首偈頌,是由於以下的因緣:在摩竭陀國的王舍城,有二位新學比丘,發心要到釋尊駐錫的舍衛城去請法。從王舍城到舍衛城,在當時可說是一條漫長而遙遠的路途,途中除可能遭受盜匪、猛獸的侵襲不說,每逢乾旱期,還有著缺水斷糧的危機。這一年,不巧又值逢乾旱,一些溪水幾乎都已乾涸見底,連古井也都汲不出什麼水來,令這二位新學比丘的求法之路,變得分外艱辛。可感的是,這兩人並未就此放棄親聞佛陀教授的初衷,而仍向著佛所在的舍衛城緩緩前行。  
        一日,正當他們身上的飲水已盡,正在饑渴疲乏之際,突在眼前不遠處發現了一口古井,欣喜若狂的兩人趕緊就試著打水上來一解乾渴。不料井底有水是有水,但水中卻有很多小蟲在裡頭游動,這下可怎麼好呢?依佛的教誡,有蟲的水,修道者是喝不得的;必須先用絹布製成的濾水囊濾過才可以。但此刻身邊又沒有濾水囊可用,兩人只好眼巴巴地望著一盆水興嘆!  
        其中一位就說:『真是可惜啊!我們千里迢迢地要去向釋尊禮座,希望能在敬愛的釋尊座前親聆他老人家的教誨,沒想到我們兩人的福報這麼差,今日竟然有水卻喝不得,而要渴死在此地,不得親聞佛教!真是太遺憾了!』  
        另外一位想了一想,就說:『但是人身難得,佛法難聞啊!如今你我好不容易出了家,連釋尊的面都還未見著,卻要死在這裡,我不甘心!不如我們把這水喝了,先讓自己活下來再說!』  
        『不行的!水裡頭有蟲,一喝了水就等於犯了殺生戒,那不就違犯了釋尊對我們的教誡了嗎?我們此行前去,目的也是想親聞佛陀的教示,而解脫煩惱生死。要是我們明知造殺生業會墮落輪迴,卻還為了自己的生存而造惡業,那我們還有什麼臉可以面謁釋尊,又何須去見釋尊呢!無論如何,我都寧願守戒而死,不願毀戒而生!』  
        同參道友聽到他這樣堅決,心裡著急了起來:『你怎麼那麼笨呢!我們現在再不喝水,很快就會死去,再不可能見著釋尊,聽他開演無上甚深的法義,更談不上什麼開悟解脫!如果你不想喝,那你不要喝好了,我可還想保住人身來修學佛法呢!』說著說著,這位同參道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喝了汲上來的井水解渴,當然他是如願以償地活了下來。而那位堅守不殺生戒的佛弟子,也同樣如願以償地為奉持自己所信仰的真理而捨壽。  
        他死後,由於此生持戒的功德,遂生到忉利天上。得到天人身的他,以天眼察知自己的前生為了持守戒律,而命喪於晉謁釋尊途中之後,他也就化現人間,到釋尊說法的地方去散花、聽法,完成他前生的夙願。  
        而他這位同參道友,在歷盡千辛萬苦之後,終於也來到釋尊座前。他向釋尊頂禮問訊過後,就稟白佛說:『世尊啊!本來我和我的同伴,迢迢千里地從王舍城預備到這裡親聆您說法,可嘆他的福緣淺薄,因為乾旱渴死而不得謁見您老人家!』  
        釋尊聞言,就很慈祥地對他說:『不!其實他比你先到了,我身後這位天人,就是你那位堅持不肯喝含蟲水的同參道友。要知道啊!聞法固然重要,但聞法之目的是用在修行;如果只是聽聞,儘管見多識廣,德行卻奇差無比,這樣的多聞,也就毫無意義!所以多聞與持戒,就如同車之兩輪、鳥之雙翼,缺一不可!  
        你為了聞法不遠千里跋涉而來,求法之誠固然可感,但不能依我所教而受持,卻如離我千里。你的同伴雖因持戒命喪半途,實則比你先見我身!』於是而說此下三偈: 
     「學而多聞,持戒不失,  
       兩世見譽,所願者得。  
       學而寡聞,持戒不完,  
       兩世受痛,喪其本願。  
       夫學有二,常親多聞,  
       安諦解義,雖困不邪。」
  
        這位重聞不重戒的比丘聽了釋尊如上的教示,才覺了自己所犯的過失,於是慚愧地跪在釋尊跟前,向釋尊請求懺悔。而他已轉生天人的同伴,就在領受釋尊所說法要的當下,得法眼淨,決定正向苦邊。
                                                                             ※  ※  ※  ※        ※  ※  ※        ※  
        之前,在品題即已開宗明義地指出,本品重於勸修聞戒。聞──聞法與戒──德行,一為理論的理解,一為言行的實踐,以是彰顯『解行並重』之於佛法修學的重要性。初學佛法,是可以有著不同的入道方便的;但是要深入佛法法蘊,還須依著一定的道次第階次而上,才可能提綱挈領地掌握佛法要義,進而達到斷惡行善、淨化身心的目標。  
        這道次第,即如前述,先需依生得慧以別善惡,具慚愧心以知染淨,住不放逸以勤精進。由此道德的三善根,而親近善知識,多聞正法,如理思惟(內正思惟),如法修行(法次法向)──具足這四預流支,始於佛法得『不壞信(淨)』;若在此基礎上再進一步修學出世聖法,即得證無漏(煩惱)解脫聖果。  
        在第廿五偈中,將修學佛法之要,約而為「常親多聞」──親近善士、多聞正法,以成就聞慧;「安諦解義」──如理思惟、如法修持,以成就戒德。呼應於本品前述各偈,即知還是在強調聞法與持戒當並重不偏之理;否則不論偏於那一隅,均可能引生副作用,而終於漂流在佛門之外!  
        就有這麼一則禪話故事,說到日本一位博學多聞的大學教授,一日遞上自己的名片去拜訪一位禪師,這位禪師瞄了一眼這張滿是專家頭銜的名片,內心早已約略明白了幾分。雖然對方嘴上說的是特地登門求教,但表現出來的,卻是一副來下戰帖,隨時準備將人駁倒的樣子。禪師不愧是禪師,他自有一套不同凡響的應對方式。在請對方就座之後,他就拿了個茶杯擺在這位大學者面前,然後一壺茶拿來就往杯子裡一直倒,直到杯子裡注滿了水,甚至溢了出來,他都還不歇手。  
        這位大學教授情急之下,連忙大叫:『禪師!滿了啦!裝不下了!』禪師這才好整以暇地抬起臉來對他說:『噢!滿了,就裝不下是嗎?』這大學教授還算是利根器之人,馬上就聽出禪師的弦外之音別有所指,所以他趕忙起身向禪師作了個揖,並且必恭必敬地說了一句:『受教了!』就轉身離去,自此不復高張之氣燄!  
        這是很發人省思的一則小故事,卻也充分反映出偏重知識學問者,所流露出的慢習!無怪乎導師會說:『學問是好事,但每病在一「慢」字。』所以多聞若未付諸戒行德行的實踐,不過是挾著一堆死知識,徒增自滿與驕慢而已!對自我心性並無實益而反成賊害。佛弟子應具足這樣的觀念:唯有導向身行實踐的知,才是真知;也唯有見諸戒行德行的聞,才是有價值的聞法!  
        相較於此,儒家也談到了多聞:因子張請問學習干祿(求官)之道,孔子於是對他說:『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雖然這是講到官場上追求利祿功名之道,但同樣亦適用於個人的求法態度上──多見多聞,卻不照單全收,而將有所疑慮者暫予擱置保留;至於其他已徹了徹知者,則小心謹慎地付諸言行的踐履,那麼所言所行也就可以庶幾合於道德的軌律,而遠離過錯與追悔,更可免於招徠他人的怨尤。  
        道德,不僅表現在個己的修養上,而更展顯於自他共處的群體關係中。不僅在人前是如此作為,一個人自處,還是如此之作為;不僅在平時如是言、如是行,縱令順逆境界倉卒現前,他依舊不改其對於道德的努力與堅持。所以道德,其實是一種良善的習慣與長恆的堅持──堅持斷惡行善,堅持離染趨淨,更堅持迴縛向脫──而且始終如一!  
        然而一個有德者可是為了「兩世見譽,所願者得」,才謹守這道德而不逾越?抑或者,他是畏懼「兩世受痛,喪其本願」,故而勉力為之?不!果真如此,那也就未免小看人類自增上的能量,而將自我提升淨化的自主意志,矮化為外力制約的被動消極!人性中應該還有更可貴的情操,足以超越那些功利化的動力論,否則就不會有煩惱淨盡,離染無繫的解脫聖果可資追尋!  
        不過高超的道德,往往必須經過歲月的淬煉與沉澱。只因凡夫眾生多是自我中心的,這自我中心就令人看不到真理,即使是一個高風亮節的有德者立於面前,一般人都還不一定看得出所以然來。必得拉長了時間,加大了空間,一個有德者的圖像才會慢慢浮現,而逐漸得到肯定。所以一個有德有守者,尤其是一個思想上的先驅者,真是孤獨的,難怪導師會慨嘆地說:『不滿意我所說的,應該有其立場與理由,不必說他!有些人稱讚我,也未必充分的了解我,或可能引起反面作用。』  
        但世間原就是如此的,一切強求不得!幸而有德者之所以有德,非關外界的稱譏毀譽,而是因為他具足了佛法的正見,也清楚地了知自己人生的目標。他只是依著這佛法的正見,指導著自己的人生,而孜孜矻矻地向著涅槃寂靜的終極目標趨近!所以他可以『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5,「雖困」而「不邪」;也可以『名聞必於是,利養必於是』,而始終不因之腐化,不因之離開佛法的修學,不因之背棄修學佛法的目標和理想!這樣的有德者,真令人深心嚮往之!但願所有的佛弟子,咸能向這樣的一位有德者致敬,並以之為學習的典範!(待續)【後記】本文成稿於印順導師九秩晉八嵩壽次日,謹以此獻給人間佛教永遠的導師!    
        祝禱導師法體康泰,長住世間以作為吾佛弟子的精神依止,與眾生的福田!
註釋:
1.妙心雜誌第70期(2002.7.1出刊)。
2.印順導師,《教制教典與教學》,頁二一一。
3.《論語•為政第二》。
4.印順導師,《華雨集》第五冊,頁五○。
5.《論語•里仁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