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雲集》作者介紹問答(上)

◎妙雲集導讀(六)79年10月15日下午2-3時講於福嚴佛學院

主講:昭慧法師 記錄:如偉、妙文法師 整理:妙心寫作讀書會

  接下來把同學的問題做一整理與回答。

一、〈平凡的一生〉問題整理

  (一)2/31導師為什麼一直說「因緣不可思議」?

  答:本來「不可思議」在佛教中,是指勝義諦的境界超絕言說擬議;這是超

越言語思想範疇的勝義境界。但這裡是一般慣用語,指「難以理解」──作者認

為:今生的所見所遇,其中複雜的因緣網絡,難以理解。

  (二)2/6導師講到:「我是順應因緣的」,請問法師對「隨緣」的看法?

  答:有同學認為:這是指導師「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本來「隨緣」二字

也是佛教用語,不過,「隨緣不變,不變隨緣」卻是中國佛教的特有術語:不變

的真常心(或一真法界)中,可以流出萬法,所以名之為「不變隨緣」──這個

觀念跟「隨緣」的一般用法就差得很遠了。一般慣用的「隨緣」,意思只是「隨

順因緣」。仁居師回答得好!她說:應對人事因緣,要透過智慧的觀照,佛法是

不應該一味順應世俗的,應主動把握開創,以尋求真實義。

  以導師而言:平時的生活、日常的人事,可以「順應因緣」,無需強求;但

是隨順因緣,可不是糊裡糊塗過日子,而是對因緣能透徹觀照。尤其是在佛法的

探索與實踐方面,導師可從沒有顯得消極而隨順世俗,而是盡量在環境中把握自

己上求、下化的機會,更在「為了順應世俗而變質發展」的佛教現象中,尋求病

因,痛下針砭。這種嚴肅認真的生活態度,不是用「隨緣」二字,就可以帶過去

的。

  (三)2/7「居易而待時」是什麼意思?

  答:所謂「居易」,出自《禮記》「中庸」:「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

險而僥倖。」「居易」是平易以居,換句話說,平時安常處順,與時俱遷,不做

傾危之行。待時,就是等待時節因緣。順應著時節因緣的變化,而居於平易之

中,這是君子的行事風格,跟小人不同。因為遇到因緣變化,小人無法平易自

處,而是「行險以僥倖」──以不正當的手段,獲取不當之利益。君子在有限的

因緣中,假使能開創局面,就兼善天下;倘若不能,就獨善其身。

  (四)3/-3「然則莊文郭注,其佛法之先驅耶」的意義何在?

  答:莊是莊子,郭是郭象;郭象以自己融會的佛法,用來註釋《莊子》,雖

未必是莊子之本意,而有佛法義理蘊涵其中,所以是佛法的先驅。

  原來魏晉玄學時代,已經有佛法流傳到中國。那是「格義佛教」的時期,藉

著中國道家或儒家現有的一些哲學語言,用以翻譯佛學的語彙。這樣的方式,幫

助了中國人認識、理解佛教,並使知識份子易於接受佛教,但是這儒道語彙,與

佛教的原意多少有點出入。不過這是佛法之先驅,由此讓中國人(特別是知識分

子)感到親切,而開始探求佛法。

  「先驅」是根源,其後必有多采多姿的開展,是更豐富、更深刻的。世間學

術的推演邏輯一般是:開頭往往比較粗略,愈久愈博大精深。為什麼導師看到馮

夢禎這段文字,會引起探索佛法的興趣呢?也許當時導師覺得:郭象注的《莊子

》已經很不錯了,而竟然只是「佛法的先驅」,他當然想要進一步知道佛法是什

麼?馮夢禎的話,促使他在老莊思想之上,進一步了解另一個他本來陌生的思想

領域──佛學。

  (五)10/8現在與大陸叢林如何兩相比較?

  答:怎樣比較?大陸現在的情形,也不見得好到哪裡!還有,是現在台灣的

寺院跟過去大陸叢林比較呢,還是現在台灣的出家人跟過去大陸叢林裡的出家人

比較?

  以寺院來說,以前大陸叢林的固定收入就是田租,現代台灣則不可能用這一

套經濟生活了,因為,田租收個十年下來,地就會變成佃農的了──「耕者有其

田」嘛!台灣有台灣的環境,甚至各寺院也有各寺院的時節環境因緣,這從經濟

生活的維持,都可見一斑。

  還有,現在台灣幾乎找不到真正的所謂「十方叢林」,而以子孫廟為主。在

這種情況下,兩者根本無從比較起。因為在過去的大陸,最起碼還保留幾個不採

師徒傳承制度的十方叢林,選賢與能,並接納十方僧眾掛單,但在台灣卻幾乎沒

有。

  本來出家人就是應該要「處處無家處處家」,現在變成:出了一個家,又進

了另一個家,寺裡師徒情感上的凝聚力,如同父子一般。這種家庭式的凝聚力,

自然會產生微妙的排外情愫。原來,一個團體凝聚力越強,對外界的排斥力就越

,這樣的團體,別人即使想要進來,也會害怕的。無形中會認為:你們師徒、

師兄弟是「一家親」,我卻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外人。這與傳統「四方僧」的

戒律觀念,是背道而馳的。

  (六)11/7 大醒法師的詩:「南普陀歸北普陀,留君不住但云何!去時先定

來時約,莫使西風別恨多。」是什麼意思?

  答:南普陀歸北普陀──是指導師將從福建的南普陀

佛學院回到浙江省的普陀山。留君不住但云何──大醒法師希望他留下來的,而

導師卻決心要走,所以大醒法師也只有這樣無可奈何地尊重了他的決定。去時先

定來時約,莫使西風別恨多──大醒法師還是希望導師有朝一日會再回來,所以

先行作成「他日再會」之約。

  (七)17/-7甚麼是「雲來集菩薩」?

  答:「雲來集」的意思有二:

  (1)多集,就像雲無心而飄聚。「雲來集菩薩」,是指四方菩薩,共同來

聚,莊嚴道場。

  (2)如來弟子中有「常隨眾」與「雲集眾」。常隨眾,就是常常隨從在佛

身旁,聽佛教導而助佛揚化的比丘們。另一種是只在某些時間、處所,從他方來

集而至佛前聞法的,叫雲集眾。

  (八)23/-3「深受老莊影響的中國空宗──三論宗,我從此對它不再重

。」何以故?

  答:是受到法尊法師的影響。導師從法尊法師處,了解西藏佛教所傳的中觀

見,探究三論宗的源頭,脫去老莊玄學與真常思想的氣息,進一步掌握精純的中

觀大義。

  (九)23/-3「法尊法師是引發了一些問題,提供了一些見解,但融入我對佛

法的理解中,成為不大相同的東西。」法尊法師與導師的佛法理解為何會不大相

同?他們對佛法各自秉持著何等見解?

  答:法尊法師對藏傳密教有所信仰。還有,法尊法師宗本於藏傳的中觀見,

以此立破於諸家之間。他曾經講過《唯識三十頌懸論》,一邊講一邊破,講完了

,也就破完了。因為他是立足於中觀的見地來看待唯識學的。導師就不同了:

  第一,導師對祕密教沒有什麼好感,雖然他很感念法尊法師自藏傳佛教所帶

來的中觀、唯識之訊息。

  再來,他不是站在中觀的立場來評判唯識,也不以唯識的立場來批判中觀。

是從佛教的歷史演變脈絡之中,來看待佛教思想的發展,並從基本的「緣起」

正理而作抉擇與批判的。

  我們要知道:他在民國二十六年就已經看過日本的佛教學術著作,而贊同採

用史學研究法了,他跟法尊法師會遇而「有同學之樂」,是在這之後,所以他還

是想從整個佛教歷史脈絡之中,看待各個部派、學派、宗派思想的流變,而不想

做一宗一派的徒裔,入主出奴地貶抑異宗異派。

  (十)24/3二十九年(三十四歲)?

  答:應是:二十九年(三十五歲)。

  (十一)28/6導師在病中默唸:「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為什麼不唸

觀音菩薩等?

  答:當然導師不排斥他力法門,但是向來傾向於自力的正常道,而把他力法

門歸納為方便道。因此,縱使他在當下稱唸三寶,他自己也說:「我不是祈求三

寶的救護,而是試驗在這異樣的境界中,自心是否明白。」(28/6-7)這也是他

在修持之中,「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的能耐。他想知道:自己到了這個危

急存亡的關頭,是不是還能繫心在正念上。

  這與原始佛教「六念門」之繫念三寶又有所不同,「六念」是針對心念軟弱

的人而教學的法門,讓他們在危急或困厄時,因念及自己歸依三寶、布施持戒的

功德,而自信已成就生(欲界)天之法,因而受到心靈的安慰,面對死亡或災難

而無所畏懼。

  (十二)31/2從文中知道導師對死的看法:「業緣未了,死亡是並不太容易

的。」我們對於業緣未了而死,還有臨終時的「瑞相現前」應抱著什麼看法?對

病苦應該有什麼態度?

  答:對病苦,宜觀自病苦而生厭離心,或觀他病苦而起大悲心!

  至於瑞相現前,不必要把它當作是了不得的事情。有些人,甚至是外道,聽

說死時也是紅光滿面,瑞相現前;有些外道也坐脫立亡,燒出舍利。當然,凡夫

畏懼死亡,往往會希望臨終時瑞相呈現,毫不痛苦,但是,即使臨終因病緣而有

所痛苦,還是要學習依自己所修持的法門,正念分明。現在佛教界有一種很惡劣

的慣例:人一死,荼毗完畢,就趕快在他的骨灰裡爬梳,看能不能尋到舍利子。

這也是變相的瑞相信仰!聽說續明法師去世,荼毗完畢,導師不要他們尋取舍利

,要他們全部收攏,放到塔院裡去。這是高僧風範:不搞這些追求瑞相的名堂,

不錯認為「有舍利就是高僧,沒有舍利就不是高僧」。我們不要強調瑞相,以免

給亡者帶來很大的心理壓力,唯恐自己死時或死後沒有種種瑞相,讓人嫌稱「沒

有修行」。

  不過不可否認:有些亡者因臨終助念,心裡會感覺歡喜。心光明,從而身柔

軟;這樣,他的臉上當然會呈現慈祥、平靜的容顏。有些人在死後還戀著他的肉

身,這樣要去不去的,成了戀屍鬼。如果此時有人在一旁念佛、說法,讓他心開

意解,放捨對身體的執著,這當然也有助於屍身的柔軟,神情的安詳。我想:佛

弟子還是把力氣放在生前的自我修持比較重要,至於死後的照顧,隨緣盡力,盡

心就好了。

  (十三)33/4一位憲兵司令,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

是色』,考問過好幾位法師。」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答:看來中國向來「慢僧」的傳統,由來已久,導師那時已是這樣。歐陽竟

無和太虛大師,為了僧伽倫理、居士佛教的問題,就已經爭議得不可開交。在《

佛法是救世之光》有一篇文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專門談這「色不異空…

…空即是色」的道理,這是後話,在此我只能簡單解釋。本句主要是指:色(包

括了受、想、行、識,所以說:「受想行識,亦復如是。」)等諸法並不在空性

之外,法法當體因緣和合,無自性空,即色等即是空性。

  (十四)33/7提到憲兵司令的狂妄,「戴湄川說:『好小子!我真想刮他兩

個耳光。憑他看過一部《心經》注解,就狂妄到那個樣子!』這件事,對我的印

象極深。」為何導師印象極深?

  答:導師在33/-5提到他的看法:「出家人對佛法不大留心,而對軍政名流,

護法居士,卻一味奉承逢迎,按時送禮請齋。說到佛法,自己不會說(也有謙恭

而不願意說),卻來幾句:『大居士深通佛法』,『見理精深』,『真是見道之

言』。被奉承的,也就飄飄然連自己的本來面目都忘了。憑固有的文字根柢,儒

道思想,讀幾部經,看幾則公案,談禪、說教,就是大通家了!輕視出家人的風

氣,那位司令只是最特出的一位!

  他接著在34/2中說:「我從不要求大居士的尊敬,(對佛法的理解)也從不

會恭維他們,免他們陷於輕僧、毀僧,連學佛的基礎──歸依三寶功德都不能具

足。」這是導師對居士佛教的看法。可憐的是:現在一些想要高揚居士佛教地位

的學者居士們,往往也都是從《妙雲集》中找一些片段導師對居士勉勵的話,來

證明導師對居士佛教的重視。

  其實,基於「眾生平等」的信念,我們當然沒有理由輕慢任何一類人,但還

沒有須要重視居士到任令居士輕蔑僧尼的地步。這段文字可以看作是「導師對居

士佛教(特別是慢僧居士)的看法」。

  出家人自己也要爭口氣,不要外緣過多,道業無成。做個不會說法也不會修

持的啞羊僧,見到能說善道的居士或學者,焉能不矮人半截?另一方面,出家人

姿態也不要擺得那麼高!把自己抬高,把別人壓低,豈能不招致慢心深重的凡夫

俗子反彈?

  有些居士相當優秀,心地也很善良,可是跟著那些慢僧居士學法,久而也產

生思想的改變,對出家人產生了輕藐的態度。這些居士,如果一開始學佛,就在

有學問、有德行的法師座下學習,相信是不會變質的。隨師父聽經聞法一段時間

,有了對三寶的真實信念,就不會染上那些傲慢居士的虛矯習氣。

  所以,同學切莫只想到:我只要閉門靜修幾年,閉門靜修,對佛法未必就講

得出口。自己埋頭猛讀,還不如教學相長。僧伽佛教自己不長進,或是只顧利己

,不願利他,就不要怪「白衣上座」而驕慢自高了。

  現在有很多人都打著導師的旗號,到處招搖。他們往往只是以此打腫臉充胖

子,表示自己的份量而已。令人難過的是:自稱是弘揚導師的思想及精神,卻大

搞自己在佛教中的知名度,或大大撈取名聞利養,毫不顧念導師淡泊自甘,嚴謹

自持的精神。

  他們要有點分寸!除非是真心要弘揚導師的著作與思想,否則不要開口閉口

就《妙雲集》或是導師,這對導師、對自己、對眾生都沒有一點好處。

  導師當然也對佛教的某些現象不以為然,面對有人斷章取義以他的隻字片語

扭曲原意,製造教內的對立與是非,有一次他對我感慨說道:「以前我只是覺得

自己與佛教的距離越來越遠了,而現在我簡直覺得我是罪孽深重了。」

  在此順為一提:前幾天看到某雜誌的社論,上面寫道:《福報》停刊,可想

見「人間佛教」從此在台灣的推展,邁向坎坷之途。看了實在令人難過。它還說

:《福報》掙扎在維護傳統形象與現代的開放尺度、報導尺度之間,非常的困惑

。如果此言是衝著我們來的,那顯然是矮化了我們當初對《福報》的責備。

  《福報》有很明顯的「居士佛教之驕慢」,在污辱僧伽方面是不遺餘力的,

此從許多它刊載的文章中,都可以看得出來。這已經不是維不維護傳統形象的問

題,在我看來,它根本就是在打擊僧伽、藐視僧尼。

  民國七十七年底,「思凡」事件發生之後,《福報》立刻報導道:根據它的

民意調查,百分之六十五都認為「思凡」演出不會影響佛教。他們還刻意在公開

場合發給傳播媒體,讓某媒體立刻轉載,讓我們這些抗議「思凡」演出以維護尼

師尊嚴的人腹背受敵,讓社會人士以為:「佛門都不在意此事了,你們只是一小

撮人在瞎攪和。」但事實真象卻是:佛教界有許多人(根據「佛教世界」的民意

調查,有百分之六十幾的佛弟子),都贊成要抗議「思凡」演出。

  這已經不是所謂「開放的報導尺度」的問題,而是撒謊、造謠的問題了。這

種睜眼說瞎話的行為,與「開放的報導尺度」有何關係?我們抗議它撒謊來傷害

僧伽,又怎麼可以說是「傳統的維護形象」呢?老實說,我們抗議種種辱僧謗僧

行為,也沒想到要維護什麼形象,只是認為:出家人也要有做為「人」的起碼尊

嚴,也應有被當「人」來對待的權利,這一點卑微的需求,與「維護傳統形象」

有何干係?

  像導師這樣有風骨的出家人能有幾個?不要因為幾位居士飄飄然的奉承自己

幾句,就忘了自己是誰!有些居士拉一個打其他──他會力捧某一個出家人,可

是對其他出家人卻施以無情的攻擊。如果沒有警覺心,到時候你就會被他的「人

情」綁住,面對他的惡形惡狀,不好意思講什麼責備語,因為「人家對我不錯,

我怎麼好意思這樣」。

  還有,不要羨慕學位之類的身外物!自己要爭氣地學道有成,以此來肯定自

己的生命價值。只要你學道有成,別人自不敢輕視你,你也自然不在意別人輕不

輕視。怕只怕自己不熱衷學道,卻要把世俗的榮譽套在自己的頭上,用來點綴自

己。

  我這些年從事護教運動,但護教不是「護短」,所以也難免在發言或著作中

批評佛教的人與事。要知道:護教、寫作,都是嘔心瀝血的事情,有時要批評的

人,也許跟自己情誼不錯,也許與自己利害相關。若為自己著想,則大可不必得

罪他們。但是我又忍不住想到善導寺的妙然長老。他老人家天天風雨無阻,僕僕

風塵地奔走於智光商工與善導寺之間,安步當車,或是乘坐公車,數十年如一日

。雖掌管這樣龐大的寺產,自己還是兩袖清風。有一次他向我說:我沒有包袱,

希望能多寫一些佛教的缺點,促進佛教的反省──「寧叫老僧下地獄,不將佛法

作人情」。他講這席話是很沉痛的。

  有人以為我下筆如劍,其實當我要下筆時,往往也是很猶豫、很感慨的。當

然,對慢僧的居士佛教,我向來不理會他們要捧不捧,下筆措詞都比較嚴厲一點

;但是對出家僧眾的虛矯、傲慢、不長進,常是傷心多於責備,有時簡直覺得不

知從何講起。有這種經歷,所以深深體會得:導師的感慨,豈祇是對居士而發?

那也有對僧伽佛教「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存在。

  (十五)36/2 因為導師勸法舫法師繼任雪竇寺住持,於是「亦幻法師說:

『法舫住持雪竇,將來辦學,印順一定會來幫助的』。這種適合一般人的想法,

對我是不一定適合的」。為什麼不適合?

  答:有同學回答:要看因緣而定。確實是這樣,不是說他絕對不幫忙,可是

幫忙也要看因緣適不適合。而且也不必然因為是自己拉了他進去當住持,就責無

旁貸的必須從旁協助。這種世故人情的思考模式,不符合佛法正理。所以,他才

說:一般人的世故想法,他不見得非常適用。這是他個人以佛法應世的警覺力使

然。

  (十六)43/1鹿野苑三當家(當為的實際負責者)的精舍

  答:本句應是:鹿野苑三當家(當為實際負責者)的精舍。

  (十七)53/1「漫天風雨三部曲」是那三部?

  答:1.圍勦圓明。2.慈航法師寫〈假如沒有大乘〉一文。3.《佛法概論》事

件。

  (十八)56/-3為什麼「說唯識是不了義」的?

  答:「唯識了不了義」?說來話長,以後我們慢慢分析。在此只先向大家提

醒一點,就是:唯識學還是聲稱「依、圓實有」(依他起、圓成實都是有的),

畢竟它還是有宗,畢竟它還是沒有斷除微細自性見。當然,真正在修唯識觀時,

它也還是要斷除自性見的;只是在講空與有時,定義與空宗是不太一樣的。

  (十九)61/-5 「在我看來,日本佛教就不是小乘佛教,小乘佛教就一定反對

日本佛教。」這是什麼意思?

  答:小乘佛教,在此指聲聞佛教而言。聲聞佛教是非常講究戒律的,日本佛

教卻是典型不重視聲聞戒律的佛教;日本佛教的佈教師可以喝酒吃肉討老婆,當

然與聲聞佛教不一樣。

  有一次我看到傅偉勳所引某法師所寫的:「日本和尚雖然有太太,可是他們

是因為有太太的關係,所以家裡的事情都是由太太處理,沒有後顧之憂,所以他

們能寫出一本一本的佛學著作來。像台灣的住持忙於應付信徒,所以沒有辦

法。」

  我看了非常不以為然!這位法師怎麼觀察力那麼差!日本的佛學著作是怎麼

寫出來的?其實大部分是大學教授寫出來的,哪裡還輪到那些住持來寫?那些住

持怎麼不忙呢?他們也要應付信徒呀!他們有他們的檀家制度,要應付檀家的婚

喪喜慶呢!

  話說回來,就算中國佛教的住持要應對信徒,難道住眾都死光了嗎?住眾分

攤工作,難道會比太太分攤來得差嗎?縱算是真的要「有太太」才能應付信徒,

讓自己專心寫出佛學著作,那麼,不要當住持,豈不就不用應付信徒,而可以寫

文章了?哪裡有出家就一定要當住持,當住持就一定要討太太,討太太才能寫佛

學著作的道理!這是什麼邏輯?

  如果說傅偉勳不懂,那是因為他本來眼中也就沒看到僧寶的存在;但出家人

怎麼竟也不懂這些?這樣亂寫,讓人家拿來當作「出家人最好娶妻」的藉口。l

  日本那些有太太的僧人,哪有那麼「好糠」?請試著了解他們的生活吧!我

曾見一些基督教會牧師發出來的心聲:他們覺得有牧師娘非常累。當然,牧師娘

幫忙做了很多教會的事情,可是只要結婚,仍會有家庭、婚姻、小孩的種種問題

,還有牧師娘與教會會友相處的微妙問題等等。一位牧師寫道:有些牧師娘受到

種種打擊,而得了精神病,送到精神病院。他說:「有時候我真羨慕那些神父。

」大家想想:日本僧人的處境與牧師相較,會好到哪裡去?

  (二十)70/3「共產主義之毒素,主要為唯物主義,鬥爭哲學,極權政治。

」為什麼這樣說?

  答:共產主義主張:「勞動工具是公有的,勞動的所得應是公享的。」基於

此一原則,共產主義是經濟方面極端的社會主義。

  馬克斯的唯物史觀有其中心思想,認定歷史循環的軌跡,是隨著經濟的發展

而改變的。換句話說,社會的經濟狀態決定了歷史的模式、命運。他的基本思想

是「以物為主導性」,這是唯物論者。他把唯物論用在整個人類歷史上而作宏觀

的研究,於是認為:人類的歷史,就是照著唯物的法則在演進的。這就忽略了「

心的主導性」,不承認有心靈的客觀存在,認為心靈作用也不過是物質的反射而

已。這難免有物化人性的嫌疑。

  再者,他提倡勞動工具公有,生產所得公享,但現有的體制是保護既得利益

者的,大多數的土地把握在少數人的手裡,大多數的資金把握在少數企業的手裡

,其他的人都可說是無產階級,這要如何使局面改變?於是他提倡「鬥爭」哲學

:無產階級必須聯合起他們的力量,去向資產階級奪取土地、資源;而由於政府

一定是服務資產階級,並捍衛資產階級的既得利益,而壓制無產階級的,所以無

產階級為了成功奪取土地與資源,一定要先推翻與資產階級合作的現有政權,以

剷除作為資產階級後盾的政權勢力。換言之,要以鬥爭手段來促使「無產階級專

政」(極權政治),好能改變政治體制與經濟結構。此所以後文說他「用暴力方

式來奪取政權」。

  「唯物主義,鬥爭哲學,極權政治」為什麼會是毒素呢?因為他們是用暴力

方式來奪取政權的,就算理想再高遠,實行起來,必然是大量的人頭落地。因為

,無論是為奪權而掀起推翻政權的戰爭,還是為奪錢、奪地而展開對付資本家與

地主、富農的階級鬥爭,都少不得要用殘酷的手段,犧牲人性的尊嚴。換言之,

這已是為目的而不擇手段了,如何能不產生毒素?

  再者,一旦奪取政權之後,就變成既得利益者了,所以他們照樣會產生既得

利益者的腐敗以及權力的驕傲。嚐過擁有權力的滋味,到頭來為了捍衛自己的權

柄與利益,也就不惜排除異己,並以高壓來對待所謂「無產階級」的人民了。原

來他們就是靠著結合人民起家的,所以他們深深知道人民結合起來力量的可怕,

於是用嚴苛的政治教育以控制思想,以殘暴的手段來剷除異己。這是一般走共產

主義的路線,必然導向的結果,然則「唯物主義,鬥爭哲學,極權政治」當然就

是毒素了。共產主義的蔓延,在二十世紀,帶來人類絕大的災禍。所幸這套理論

嚴重違反人性之私,此路不通,所以現在連共產國家的始祖與領導者之蘇聯、中

共,也在改變之中揚棄了共產主義。

  其實,共產主義對我們的世界,也提供了正面的教育。那就是:提醒政權與

資本家反省警惕。如果他們不能在勞資之間,取得和諧的關係,那麼,這種暴力

的奪權鬥爭,終將因貧富的過於懸殊,而不斷發生與蔓延。就在共產主義政權興

起後,基於政權穩固的考量,資本主義才開始做適度的調整,政治人物才接受了

社會主義的理想,建立照顧弱者的社會福利制度。這些國家和平緩慢地實施稅制

或土地改革,使土地重行分配,使富有人士與富有機構的錢,多掏一些出來做社

會福利事業。這樣說來,共產主義的出現,也未嘗不可說是一種政經改革的逆增

上緣。

  (二十一)禪恩師問到:對馬列主義有何觀感?

  答:這是唯物思想,它有類似「大同世界」的高遠理想,但是為了達成理想

而不擇手段,過程是靠鬥爭而非和平方式。「因地不真,果遭迂曲」,大凡鬥爭

的手段,過程是不合理、不和諧的;用暴力奪取政權以後,還是沒有辦法擺脫暴

力的陰影;由流血得來的政權,還是要維持流血,才能繼續維持政權──這是惡

劣的因果循環。所以現時代比較有眼光的政治或經濟主張,都要以「和平革命」

而非「流血革命」為前提。

  (二十二)70/-3何謂「無我我所,無守護者」?

  答:「無我我所,無守護者」:這是北俱盧洲的一般情形。

  一般而言,在三界中,是不可能到達「無我」境界的,此處的「無我我所」

,嚴格說起來只是「無我所」而已。對於我所繫屬、我所擁有的外境無有愛戀牽

繫;有此美德,才能建立比較無私的「共產社會」,從這方面的表現,可方便說

為「無我我所」。

  無守護者:彼此不會相互佔有或相互覬覦,所以就不須守護既有的財產、既

得的利益。一切都能夠公有、公享。

  (二十三)74/-5導師講他「認識了自己」,這是什麼意思?

  答:他說「我認識了自己」,這是很傷感的話,由於《佛法概論》事件,使

得為法奉獻身心的他,必須要向現實妥協以修改文段;所以他不禁感慨,認為自

己「不能忠於佛法,不能忠於所學」(75/5),那是很沉痛而無可奈何的話。

  然而我認為:在那個白色恐怖時代,如果被認定「思想有問題」,那是非常

危險的;如果不這樣稍作妥協,即使因理想而喪命,損失的也是全體佛教。相反

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為了「佛法久住」而保留色身與元氣,這

對我們才是真正的福氣。

  我想他的感慨是從這事件而來的。但是也不完全只有此一事件,他前後所遭

遇而令他感覺到失望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只是這一宗而已。

  外來的憂患,雖然是非常強烈的,但這還不足以動搖到他為法的決心。可是

在學團內部,學友星散,讓他感覺到:把自己所有的心力、體力與時間拿來栽培

僧眾,到頭來反而耽誤自己在佛教學術方面的進程與貢獻,而僧教育又不能夠有

績效,這樣繼續犧牲消耗下去,會是一種生命的揮霍。

  所以,我想:他所謂的「認識了自己」,不但是指《佛法概論》事件,也包

括他認為自己「缺乏一種祖師的精神」,不能凝聚眾多人好好的安住在佛法中修

學。

  我認為導師很清、很純,不會以情相牽,而只是用純正的佛法與人相應。這

當然不能聚來大量的學眾。要知道:一個人不能安住在佛法中修學,也許可以怨

怪於職事太繁重,人事太複雜等等;然而就算是職事不重,人事單純,也未必見

得可以耐得住寂寞。一切外緣的藉口都沒有了,直下面對自己的熱惱,也不會更

好受。這是我從出家以來,深刻體會到的修道問題。許多出家人,忙起來還好端

端的,等到一閒下來,什麼怪毛病都出現了:閒到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找信徒串

串門子,或者在小事上鑽牛角尖,撥弄一些人我是非,搞得大家都不安寧。不過

導師座下的人,都還算好,受他的人格薰陶與思想教導,所以最起碼不會索隱行

怪,人我間的小磨擦不會沒有──要不然就不會「學友星散」,但是太嚴重的問

題倒還沒有發生。

  (二十四)75/-4看完「餘波蕩漾何時了」以後,對中國佛教會有什麼建議?l

  答:我想:與其建議,不如自己參與佛教的建設。如果有心要挽救中國佛教

會,不如自己願意投入而加以改造。在旁邊講些風涼話,是沒有實質幫助的。在

民主結構中,如果一個教會依然是無能或腐敗的,那與教會成員也脫不了干係。

是大家縱容它的無能與腐敗!想想看:是誰把他們選上去當理監事的,不是那些

會員代表嗎?代表不是從會員中遴選出來的嗎?追根究柢而言,有什麼樣的佛教

徒,就有什麼樣的教會!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幾流的人民,就產生幾流的政府;

幾流的教徒,就產生幾流的教會。

  (二十五)78/5說及「我的身體是衰弱的,生性是內向的;心在佛法,對世

間事緣,沒有什麼興趣。這對於荷擔復興佛教的艱巨來說,是不適合的,沒有用

的,但好處就在這裡。」為什麼好處就在這裡?

  答:好處就在他可以選擇「少事、少業、少希望住」的生活方式,沒有諸多

的人事煩心。當然,他體力不濟,不堪繁重的活動,這也是他選擇這種方式的原

因之一。而他內向而不長於組織動員或人際關係,也省卻在應酬中忙碌終生。這

樣有很大的好處,可以專心致志以著書立說,以「法」布施時代佛教。

  他雖謙稱「這對於荷擔復興佛教的艱巨來說,是不適合的」,但我想:復興

佛教是多方面的,思想的引導更是最偉大的。他雖謙虛地說他不適合「荷擔復興

佛教」,其實,對整個中國佛教的大機器而言,他已經成為主體、中軸的部分,

少了這一部分,中國佛教是會黯然失色的。

  (二十六)100/6「實現了多年來的願望」是什麼願望?

  答:當然是離開善導寺,擺脫是非爭鬥的願望。

  (二十七)110/1導師舉真諦與鳩摩羅什之間的事,是否也聯想到自己受環境

的影響?因為當時演培法師和仁俊法師都已離去。

  答:導師在〈掩關遙寄〉中就講得很明白:也不完全是這樣,而是感慨自己

被時代與環境所侷限。當然,「學友星散」也不能說沒有影響他的決定。要知道

:導師的個性,是「不強人以從己」的,絕對不會要求大家都跟他齊一步伐,走

同一路線,但基本上他還是希望追隨他的學眾之中,有些人能靜下心來真切地為

佛法而教,為眾生而學。可是當他覺得連這樣的願望都顯得奢侈時,不願強求別

人的他,到最後也只能改變自己的努力方向,而從外弘走向自修的路數了。

  一些成功的領導人物,多多少少都帶有一點強迫的性格趨向,那種強迫,不

一定屬於表面上的壓迫,但是會有一點強力主導的個性氣質。導師的個性是非常

溫厚的,他含蓄到這種程度:如果他勸學生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學生是裝聽不

懂也好,是真聽不懂也好,他也就算了。他不會像我講得那麼露骨,讓人有痛切

之感。他的溫厚、不為已甚,使得他靜靜地,毫無怨尤地承受著身邊學眾對他的

辜負。

  (二十八)111/6「我沈浸於佛菩薩的正法光明中,寫一些,正如學生向老師

背誦或覆講一樣。

  答:這是怎樣的一種感受?不知大家有沒有體會到?其實一個人寫文章,當

然是為了給讀者帶來一些新的訊息,或是為了引起讀者的共鳴。要不然寫出來做

什麼?如果只是要寫給自己看,擺在肚子裡就好了;如果是要唸給佛菩薩聽,那

也大可不必,因為佛菩薩比我更懂這些道理,而且佛菩薩會知道我在想什麼,不

寫、不唸出來,他也知道。不像現在的佛教儀軌,還要奉上文疏,唯恐不唸給佛

菩薩聽,佛菩薩就不知道自己誦了哪些經,做了哪些功德。

  導師講這句話,到底意味著什麼?我認為是一個思想的先知,在時代中走在

群眾前面所感受到的寂寞。他默默的寫,不求有沒有人讀,讀了有沒有反應,淡

淡地面對自己思想上的孤寂。我深信他內心有一份很深切的悲願,縱使現時代沒

有立刻產生影響力,他還是希望慢慢產生影響力。

  所以,他曾經回應江燦騰的〈台灣當代淨土思想的新動向〉(《當代雜誌》

28期),而說了一句話:「我只是冰雪大地撒種的痴漢。」在冰雪大地中撒種,

你想會有什麼即刻見到的成果?但也許大地春回時,就會冒出新芽了──種子是

不會死亡的,它只會等待。(八九、五、廿二修訂於尊悔樓)(待續)

註釋:

1.表《華雨香雲》,頁2,第三行。以 下各問題出處,於問題前一並以該 書之

「頁/行」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