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順學派的成立、分流與發展」訪談錄──以楊惠南教授為對象

邱敏捷

一、前言

筆者為探討「印順學派的成立、分流與發展」(國科會專題研究計畫,NSC98-2410-H-024-015),乃於2010年1月25日(週一)下午,到臺大教授宿舍訪問楊惠南(1943–)教授,這是本研究案的第七次訪談活動。

在筆者就讀國立中山大學中文博士班一年級時,即決定撰寫有關印順導師思想的研究論文。在這之前,我在學術研討會上曾見過楊老師,也閱讀過楊老師相關研究著作;之所以會請楊老師指導,在於他對於印順導師思想的研究與肯定。徵得當時的系主任王金凌教授的同意,邀請楊老師當我博士論文的指導教授。

楊惠南教授,臺中縣清水人,任教臺灣大學哲學系,開授「禪史與禪思」、「中國禪宗史」、「天臺宗哲學」、「三論宗哲學」、「印度哲學史」等課程。著有《佛教思想新論》(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86年9月再版)、《當代學人談佛教》(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86年10月初版)、《龍樹與中觀哲學》(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88年10月初版)、《吉藏》(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89年4月初版)、《當代佛教思想展望》(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1年9月初版)、《惠能》(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3年4月初版)、《佛教思想發展史論》(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3年6月初版)、《禪史與禪思》(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5年4月初版)、《印度哲學史》(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5年8月初版)、《水月小札》(臺北: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1996年6月初版)、《雨夜禪歌──我讀六祖壇經》(臺北:漢藝色研出版社,1996年7月初版)、《禪思與禪詩──吟詠在禪詩的密林裡》(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9年1月初版)等,著述宏富。

三年前,楊教授退休後,除了執筆撰寫抒情的詩文外,亦從事以油畫為主的藝術創作。其畫作充滿禪意與人生哲學意味,在題材選擇、色彩運用等方面,有獨特的構思和表現。

本次訪談內容,仍以印順學派的形成,學派中人物與分流僧團之發展特質為主要範圍。

二、筆者問:1999年藍吉富(1943–)教授編輯《臺灣佛教辭典》時,即提出「印順學派」,並分為「傳道(1941–)一系」、「宏印(1949–)一系」、「昭慧(1957–)一系」、「臺灣地區的其他弘揚者」與「海外的弘傳者」等。其後,藍老師2003年〈臺灣佛教思想史上的後印順時代〉,將弘揚印順思想的人物和道場劃分為四:一是釋昭慧主導的弘誓弘法團體;二是釋傳道住持的妙心寺;三是釋宏印主導的學佛團體;四是福嚴精舍及慧日講堂等。未將釋證嚴(1937–)及其「慈濟功德會」列入討論,老師看法如何?用印順學派來界定、梳理、討論印順及其後學組成的學團是否恰當?

楊教授答:湯用彤(1893–1964)在其〈隋唐佛學之特點──在西南聯大的講演〉,提過「學派」與「宗派」之概念,他用英文「Sect」表示「宗派」;用「School」表示「學派」。Sect代表宗派,指有所宗,有大宗師,也就是創始人,有固定經典、固定儀式。綜合這些,就可稱為sect。湯氏認為,中國魏晉南北朝時,有學派,但無宗派。宗派的特點,是有固定的道場、寺廟;學派則沒有固定道場,甚至散落在各個道場。

古代無現代學術意義之「學者」,學者指的是研究經典、論書與思想的人。至於大家,則包括三論宗、舍論宗、成論宗等。此一說法,我認為有意思,可接受。以此觀點來看「印順學派」,現代有些人在各地做印老思想的研究,的確有此現象;另外有些人標榜印老思想,建立道場作為象徵,例如傳道法師、宏印法師、昭慧法師與厚觀法師(1956–)等。

證嚴法師為首的慈濟功德會,表面上應是以導師「人間佛教」思想標榜,雖然在思想實質上並非完全忠實的詮釋,但導師的思想還是慈濟宗在立宗開派上的準則,因此慈濟當然也可以算在印順學派中,且已成為宗派。

我認為應將慈濟納入印順學派中。在藍吉富老師的論點中,認為慈濟並非如此忠實詮釋印老思想,是比較嚴格的標準。

在印老《中國禪宗史》中提到初期中國禪學,五祖弘忍(602–675)、六祖慧能(638–713)後有許多派別,並未完全繼承慧能宗風,例如「石頭宗」、「宣什宗」。

《中國禪宗史》中提到非常多的派別,其中所談的五祖弘忍與六祖慧能實際上是不太一樣,五祖弘忍講究大聲唸佛等,六祖慧能則有些變化。這是很自然的發展。慈濟吸收印老與太虛(1889–1947)之對人間的關懷面,證嚴法師之弘法內容與書冊,雖與印老思想關連不大,但印老的重心並非學究方面,而是真正落實人間。在這方面,慈濟做得很多。慈濟在印老思想傳承弱,但社會關懷服務強。

傳道法師、宏印法師、昭慧法師與厚觀法師,都是以導師思想為其弘揚之核心,其道場已逐漸由學派走向宗派。在這當中,宏印法師這方面比較弱一點,因其性格與行事風格較弱。宏印法師因為沒有道場,只有佛青會與學佛團體,形式上不似傳統道場風格,也較少出家眾隨其弘揚思想。

印順導師思想慢慢形成風氣,很多人開始在研究,印順學派要成為「school」(學派),應該不是問題。很多的學派,例如歐美的「維也納學派」;繪畫的「印象派」與「立體派」,開始時只有三、四人,後來才慢慢成形。

筆者案:湯用彤有關「宗派與學派之說」,其〈隋唐佛學之特點──在西南聯大的講演〉云:「印度佛教理論,本來有派別的不同,而其傳到中國的經典,到唐代已甚多,其中理論亦復各異。為著要整理這些複雜不同的理論,唐代的佛學大師乃用判教的方法。這種辦法使佛教不同的派別、互異的經典得到系統的組織,各給一個相當地位。因此在隋唐才有大宗派成立。過去在南北朝只有學說上的學派(Sect)。」(氏著:《隋唐佛教史稿》,收於《湯用彤全集》第一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頁329–330)。「Sect」與「school」,可稱為宗派或學派,然「Sect」多稱為宗派。故楊老師的用法,較湯氏貼切。

三、筆者問:藍吉富教授對印順學派的成員分析著重在道場,如前所提四個道場,部分零散之學術研究者,在宣揚導師思想上如何歸類為宜?

楊教授答:此處應該作一些分際,成為學派之一員,應不只研究印老而已,應有感情才算。與一般學者不同,純粹學者無感情,甚至反對印老。如19世紀,歐美學者研究印度佛教語言,身分卻多為基督徒,因此將佛教設定為主義(Buddhism)而非宗教。類似這樣狀況,當然不能算是印順學派之一員。要成為印順學派的一員,不只是研究,對導師思想重在認同,雖無道場、徒弟,只要願意認同,不管是口頭評論、書面弘揚,皆可算在內。

School本來就是這個意義,沒有固定道場、固定宗師、固定念誦儀式,其特色本是如此,雖可能有固定聚會,固定閱讀《妙雲集》,但無道場,如宏印法師即介於sect與school之間;「高雄正信佛教佛青會」也屬這類。

宗教研究對象未必是學術的,但學術論文則需是學術的。以上所談人物雖未必是學術的,但仍可納入研究對象。其中,溫金柯(1960–)較為特別,他對印老有研究,有批判,但其師從李元松(1957–2003),要不要納入印順學派,是要考慮的。

例如一貫道與佛教的關係,一貫道受佛教影響,早期偽裝是佛教,後來壯大後,即獨立成派。現代禪,基本上受到導師思想影響,但還是有不同之處,已發展許多不同之作法、觀念。在廣義上,可稱為印順學派,且現代禪已轉型,如您(筆者)所說,現代禪已走向分流發展,他們有「現代淨」與「彌陀共修會」。慧淨法師(1950–)帶「彌陀共修會」,重視「持名念佛」。慧淨法師與最初李元松老師所帶領的方向有所出入,又著重於發展李元松老師的思想,稱為「現代淨」。「現代淨」標舉天臺慈雲遵式(964–1032)〈淨土發願文〉是李老師生前所立,所以遵循之。可以說,他們有自己的修行方向,未必與印老思想有關。

再者,School的意義應不只是研究,而且還要認同,因此牟宗三(1909–1995)純粹做佛學思想研究,甚至有批評;藍吉富有研究,但未必全認同,所以都不算是印順學派。

四、筆者問:老師早期閱讀《妙雲集》,並以之為基礎,編著「佛學概論」講義;之後也有許多機緣與導師親近,請老師談談與導師接觸的過程,以及思想上的轉折與震撼為何?

楊教授答:最早與印順導師接觸是在我大學時代,當時導師為慧日講堂住持,第一次與導師見面,也皈依了導師。這段因緣與新加坡的廣義法師(1915–1995)有關,我先前曾皈依廣義法師。當時,臺大晨曦社的成員共五個人,由菲律賓僑民劉梅生居士引薦,與廣義法師會面、接觸,一同皈依廣義法師。當時廣義法師來臺參與國際性華僧大會,提及印順導師,廣義法師離臺後,我就前往慧日講堂皈依導師,此乃首次與導師接觸。

當時我對導師思想尚未瞭解,真正熱衷的信仰是淨土宗,之後還學密宗,這些都是印老所批評的佛教宗派。真正接觸印老思想,是我在文化大學兼課時,因為要教授「佛學概論」,只好利用暑假閱讀導師著作二、三十本,包含《妙雲集》。開始接觸導師思想後,發現與過去認識的佛教,看法很不相同,尤其是關懷社會這部分是我認同的。

我認為佛教中有兩種人,一種人是關心自己、獨善其身,也就是印老所批判的小乘人;另一種人關懷別人,是大乘人。我自己性格偏屬大乘,接觸印老思想後,感到很歡喜,開始對過去信仰做了反省。毅然決然放棄過去的信仰,似有「斷臂求生」之感,認為要作改變。以前修淨土、密宗,也有些感應,所以改從印老思想,是下了極大的決心。

後來編《中國佛教》雜誌,請導師寫文章,導師雖驚訝卻也應允。當時導師與「中國佛教會」系統不合,甚至宣佈退出中國佛教會。

為了授課,閱讀導師《中觀論頌講記》,原本很難讀通,將功德迴向給導師,就讀懂了。有一年回臺中過年,前往華雨精舍拜訪印老,在此之前也寫信給他,並告訴他說已讀了《中觀論頌講記》,當時我在臺大當講師。此乃第二次見印老。後來為了導師在《中國佛教》所登之文章,陸續通過幾封信,之後漸少。那時所通之信,有部分交給昭慧法師,部分交給厚觀法師,最近在家裡又找了一、二封,整理後會再捐給「導師紀念堂」。

五、筆者問:老師對印順導師的研究與著作,主要是朝哪個方向與精神?

楊教授答:我也是從傳統再入導師思想,心裡上認同自己是印順學派一員,但有部分也不是照導師思想進行。

學生時代就很喜歡禪宗,影響我最大的是鈴木大拙(1869–1966)的作品,我所研究的方向為西洋邏輯,講究客觀,幾分證據說幾分話,自由自在,沒有偶像崇拜,鈴木大拙所說之禪宗與我契合。但是這樣的禪宗方向卻是導師所批判的。

到目前為止,早晚課得念《心經》、〈往生咒〉,打坐時念「六字大明咒」,早期學密宗時修四面觀音所念〈六字大明咒〉。我念〈往生咒〉,是迴向給父母、往生的朋友、有緣眾生與冤親債主,而沒有求自己往生,這受導師思想的影響。

導師有位學生叫妙欽,其文章中提到:「我唸阿彌陀佛,我也勸人家唸阿彌陀佛,但我自己不發願往生。」導師的思想,在淨土方面是主張彌勒菩薩淨土,我也念彌勒菩薩。我有些佛像,彌勒佛像供在中間。

導師要純正佛教,回到原始佛教,不要雜燴,但我有點雜燴,但不覺有什麼矛盾,我信仰我信仰的。

早晚課念佛,有時也會不耐煩,也會雜念紛飛,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還是天天念。

六、筆者問:上述提到慈濟功德會可以納入印順學派。他們認為本身與傳統不同,且有自己的風格,成立慈濟宗,老師是如何看待2009年5月10日慈濟宣佈立宗的意義?

楊教授答:我不清楚慈濟何以立宗。雖然資料提到海內外慈濟人已超過500萬,臺灣本土有300多萬。慈濟宗真正碰到的問題是,佛教有八大宗,實為日本學者所封,各派並沒有說自己是宗。歷史上無一宗派,創始人在世時宣佈成立宗派。「慈濟宗」為團體所需要,應信徒之要求成立宗派,與過去成立宗派不同。慈濟宗用現代團體之方式運作,現代團體有現代團體之要求。證嚴法師個人有無成立宗派之心,我不知道,應是慈濟功德會有這樣的需求,未必是證嚴法師一人之思。

中國古代成立宗派約有兩種性質:一是以思想為主,如華嚴宗、法相宗、天臺宗、三論宗、涅槃宗等;一是以修行為主,例如禪宗、淨土宗、密宗。待特色穩定之後,由日本學者,《八宗綱要》作者凝然(1240–1321)冠以封號。

慈濟弘揚人間佛教,認為本身與傳統不同,一半是對的,如明清之後的中國佛教較不關心人間;一半是錯的,如印順導師之人間佛教是要回到初期印度佛教。慈濟之作法,古代都有人做,如隋唐時代之「三階教」,強調佈施、慈善。其他的宗教,例如基督教也做得很好。

慈濟缺乏以思想為中心,其應為佛教徒團體而非慈善團體而已,以解脫為目的,思想也是為了解脫,而這恰是古代宗派成立之旨趣。

筆者案:釋信行(540–594),隋代創立三階教的僧人。據唐.道宣《續高僧傳》云:「釋信行,……蘊獨見之明,顯高蹈之跡。先舊解義,翻對不同,未全聲聞,兼揚菩薩。……捨具足戒,親執勞役,供諸悲敬,禮通道俗,單衣節食,挺出時倫。……乃撰《對根起行三階集錄》及《山東所制眾事諸法》。」(《大正藏》第50冊,頁559–560)

七、筆者問:我們知道福嚴精舍與慧日講堂是導師很重要的道場,福嚴佛學院從事僧才教育,厚觀法師是印順文教基金會的董事長,老師怎麼看福嚴精舍與慧日講堂?

楊教授答:厚觀法師當然很重要,他是導師之少數嫡傳男眾弟子之一,我們算旁出,我對他抱著期望。厚觀法師比較沉穩,不會宣傳、行銷,故大家知道也不多。但這個時代,講究行銷,故其實他可以更開放一點。目前有許多電視臺,他可以透過基金會推廣這部分。

網路與電視臺不同,很少人會上網去看厚觀法師如何弘法。電視的必要性比電腦重要,可以加強電視弘法的領域,讓大家多方面認識導師思想,例如傳道法師、宏印法師、昭慧法師都寄託在電視臺弘法。目前臺灣只有慈濟與佛光山有自己的電視臺,導師的道場沒有電視臺,比較吃虧,電視臺要花許多錢,但有必要去做。

此外,厚觀法師出版導師著作之方式不夠活潑,年輕人不會受吸引去看。出版品封面設計,可多元化做些改變,經典式較難改變,例如《中觀今論》,但雜文式的可以。

厚觀法師未出家前,我們就認識了,包括郭忠生等人。厚觀法師守成有成績,但要開創或有心發展,可能很難。

八、筆者問:老師還知道哪些人在弘揚導師思想?

楊教授答:致中法師(1949–)也弘揚印順思想,他有個道場──南投靈山禪寺,但很少講經。他所主持的《諦觀》,重學術面。他心裡喜歡印老,想弘揚印老思想,但與傳道法師辦活動之方式不同。致中法師之弘法方式與厚觀法師類似,稍嫌保守,會舉辦夏令營。厚觀法師大概不會辦夏令營。致中法師乃基層出身,厚觀法師較為高層,因此致中法師應願接受訪談。

九、筆者問:在佛教界,有許多人對導師提出批判,例如密教人物;而傳統佛教徒也不太接受導師思想,老師如何看待這些批評?

楊教授答:佛教界就是如此,有所謂的山頭互相批評,不過批評印順的人多出於思想或信仰,比山頭主義好一點;思想上彼此辯論,應是良性激盪。導師這邊的人可以有機會反思、突破傳統。

十、筆者問:溫金柯受導師思想影響,他認為導師思想強調「忍而不證」,批評那些想修證的人是「小乘急證精神」。他們質疑導師所說的「人乘菩薩行」,老師對這樣的觀點有何看法?

楊教授答:我們想反問的是,這些強調修行的人又證得了什麼?我抱持懷疑態度。強調修證未必有所收穫,導師思想「忍而不證」有其經典依據,甚至是初期大乘佛教的重要精神,我可以認同,因為做學術研究有機會看很多的經論。大乘佛教的起源就是如此,關懷自己、關懷社會,不認同小乘佛教之求證而已,早期《般若經》、《彌勒下生經》就是如此。

賀佛爾(Eric Hoffer)《THE TRUE BELIEVER》一書,臺灣今日世界出版社翻譯成《群眾運動》。這本書提到,大型社會運動通常會經過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為攻擊傳統,推翻傳統思想;第二階段為改革成功;第三階段則為妥協,接受部分傳統思想並融合之。印度大乘佛教之歷史發展合乎這樣的歷程,例如《維摩詰經》批評小乘佛教,很多大乘經都是如此,彼此互相攻擊。之後,大乘佛教成功;最後,大乘佛教便開始妥協,於是產生唯識宗、真常系等妥協的宗派。

溫金柯只說到一半,宗教修行法門與思想分不開,他所強調的是修行面,忽略了思想面。從李元松到溫金柯,或許有部分改變,但中國傳統真常唯心系思想、如來藏思想還是沒有變,這種思想也就是印度佛教後期妥協的思想。

佛教是對過去印度宗教之反動,對傳統教派的反動,如同佛教對傳統婆羅門教之反動,大乘佛教又是對小乘佛教之反動,大乘中後期又開始吸收印度教。可以說,任何宗教、思想、政治運動(共產主義反動資本主義是最好的例子)都是如此。

過去現代禪之反對印順導師即出於傳統思想,早期有密宗思想、中期有禪宗思想、近期為淨土思想,但改變不離其宗。

我們對現在的「現代淨」樂觀其成,法門無量誓願學,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導師,不必有唯一的偶像,應該是多元的、開放的,有不同宗派讓每個人有所選擇,例如過去有八宗,現在有淨土與禪,甚至還有慈濟,新宗派的產生是值得讚歎的。

筆者案:賀佛爾( Eric Hoffer)著,且文譯《群眾運動》,臺北:今日世界出版社,1975年9月三版。

十一、結語

綜上可知,楊惠南教授堪稱是佛學研究與文藝創作都有卓越成就的學者兼藝術家。雖然他已退休,不再撰寫嚴謹的學術論文,但對於當今印順學派是否成立及其相關問題,娓娓道來,仍散溢出關切的熱情和智慧的光芒。

針對印順學派是否成立的問題,楊教授徵引湯用彤對「學派」一詞的看法,認為當前的確有一批僧人和學者,標榜印順導師思想,印順學派實有形成的現象。其中,傳道、昭慧、宏印、厚觀等法師是道地的印順學派重要成員,當屬無疑。至於證嚴法師縱使其思想實質上並未繼承印順導師,並且其領導的慈濟功德會甚至已宣布為一宗,但在師承上,她確是印順導師門下;在表面上,亦以印順導師人間佛教為其門面,故將她列入印順學派也無妨。

楊教授特別提到,印順學派的範圍或分流,有必要作一些分際。成為此一學派的一員,應不只是研究印順導師思想而已,當中應有深厚感情與認同才算。純粹作研究的學者,對印順導師沒有感情,甚至反對印老思想的人,不能納入印順學派之中。亦即認同印老思想的人,才屬印順學派。楊教授此一觀點,實為吾人在判定某一僧人或學者是否屬於印順學派時,一個很重要的參考依據。

楊教授早期有過一段信仰淨土,甚至學密的過程,唯讀了印順導師著作之後,讓他作了佛教信仰上的深徹反省,毅然改走印老人間佛教思想之路。他甚至用「斷臂求法」的決志來說明當時的心境。楊教授很謙虛,表示自己親近印順導師的次數並不多。但他不諱言,研究印老、認同印老。筆者在這次訪談中,當面將他歸類為印順學派中的一分流──「佛學研究派」,他客氣地說只是一「散戶」。實際上,在筆者看來,楊教授是最能代表印順學派中的佛學研究一派。

訪談中,楊教授強調他在心理上完全認同是印順學派的一員,但也提及自己有一部分東西非印老脈絡,他將之定位為「一些變化」。這一部分包括鈴木大拙所說的邏輯的、自由自在的、無偶像的禪宗,以及他現在早晚課念《心經》、〈往生咒〉等。值得注意的是,楊教授的念佛、念〈往生咒〉,不是為自己念,為自己求往生,而是為別人念。這與一般人的意向是截然不同的。

針對慈濟宗,楊教授的觀點可歸納為下列二點:其一,慈濟立宗,極可能是為了因應廣大信徒的要求,這與過去宗派成立的因緣不同。他指出,歷史上的宗派,或因思想發展出特殊面貌,或因修行法門另有殊采,而被後世賦予宗派之名,這與慈濟宗之作法非常不一樣。其二,慈濟弘揚人間佛教,對錯參半。慈濟的社會慈善救濟事業,採取現代組織效率運作,自有貢獻。但慈濟缺乏以思想為中心,以解脫為目的的佛教理念,而這恰是古代宗派成立之旨趣。

再者,楊教授對直接繼承印順導師道場的厚觀法師,提出期許。他認為,新時代弘法的方式,宜以更開放、更多元、更活潑的途徑進行。依其觀察,印順文教基金會現行的作法是不足的。至於學術界與佛教界對印順的批判,楊教授的見解,亦可歸納為二:第一,出於腦力激盪、良性的批評,自然是好的;第二,他很懷疑那些一意強調修行而批評印老輕忽修證的人,又證得了什麼?在他看來,印順導師重視修學、慧學,是符合經典,契理契機的。

可以說,楊教授在本次訪談中所提出的觀點和評論,深中肯綮,為印順學派的成立、分流和發展,立下一個頗資為式的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