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佛教辭典》道序 

                                                                                                                                                                                                                                          釋傳道

 

         臺灣佛教徒有很大一部分是避談政治的,在他們的意象中,政治的歸政治、宗教的歸宗教,所以不僅僅他們自己不想與政治沾上邊,聽到宗教師談論政治議題,尤其臧否時政,還會投以異樣的眼光,甚至為其冠上異樣的稱謂;而不管對方關懷的動機為何、關懷的議題為何,更遑論這是否攸關公眾生命、生計與環境、生態。所以筆者常言:戰後以來,臺灣的教育十分「成功」,「成功」到多數人無法分辨是非對錯,而只習於當個冷漠的「順民」!
  佛教自印度東傳以來,之所以能普及中土,實有賴帝王的信仰與護持;然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政治力的介入也與佛教的組織、傳布、興衰相始終。中國佛教是如此,臺灣佛教亦復如是。誠如佛教史學家藍吉富教授所言(〈臺灣佛教之歷史發展與文化特質〉),臺灣佛教雖僅有三百餘年的歷史,但由於前後經歷清代、日治、民國戒嚴與解嚴,不同政治體制下的不同輸入與發展,因而呈現出歷然不同的多重樣貌。尤其1949年以來,臺灣佛教從江燦騰博士所謂的「(日本佛教與漢傳佛教)雙源匯流」,逐漸「在地轉型」,而有「多元創新」的開展。(《戰後臺灣漢傳佛教史──從雙源匯流到逆中心互動傳播》)臺灣佛教的相關論題,也成為當今佛學研究的顯學,甚至其佛學研究成果也超越中國佛教,而有「逆中心互動傳播」之勢!此其時,《臺灣佛教辭典》的出版,委實深具劃時代的重大意義!
  妙心寺暨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一向秉承佛陀以至印順導師「人間佛教」的理論,依循「嚴淨國土,利樂眾生」的行動綱領,而實踐在「此時、此地、此人的關懷與淨化」上。對於筆者所提出,以「此時、此地、此人」為出發的關懷與淨化,或以為可能窄化了人間佛教的向度,今藉此再說明如次。
  釋尊之本教,雖說十方世界而詳此土,立三世因果而重現在,志度一切有情而特以人類為本,這無庸置疑地是佛陀所關懷與淨化的此地、此時與此人。所以佛法是為此世間一切人類而說,人類為本的佛法才是佛陀出世說法的本懷,而非動言十方世界、盡未來際、廣度一切有情。印順導師辨明此本末先後之要,故而提出「人間佛教」以表彰佛法的人間性。除此,「人間佛教」更有顯正與對治二義:顯正義是為彰顯由人發菩提心,修菩薩行,自度度他而達依正圓滿的學佛常道。對治義,則一方面以「人間」來對治重死、重鬼的傳統中國佛教,一方面也對治重天神、重永生,天佛一如的印度後期佛教。
  「此時、此地、此人的關懷與淨化」,當然是啟發自導師的「人間佛教」,所以筆者也師法導師,同樣賦予它顯正與對治二義:顯正義是以此而明確地標舉「人間佛教」的行動原則,對治義一方面固然是為了對治重來世、他方的佛教傳統,另一方面也是對國民政府遷臺以來,從教育著手邊陲化臺灣文化所作出的回應。
  「立足臺灣,胸懷中國,放眼全球」,論企圖心與氣度,不可謂不大;然若立足臺灣,卻不知母土臺灣的人文史地、不關懷母土臺灣以及生存其間人民的憂悲苦樂,而但知懷抱虛幻的美夢,或一心與世界接軌,那末充其量,也只是好大喜功的心態作祟罷了!這是筆者從事社會關懷四十餘年來最大的感觸,也是促發筆者長期投入臺灣本土文化關懷、社會關懷與環境關懷的重要因緣。
  國際化,誠然是時代之所趨,但如何運用既有的資源、選擇哪一個議題,而後從本土的關懷與淨化出發,連結國際而普及於全人類,將是「人間佛教」奉行者所必須面對的抉擇!
  世間是緣起的,各人由於因緣不同、身分不同、所面對的對象不同,關懷的面向也就不同。所以「此地」可能小至我們的家庭、社區、公司、鄉里,也可能大至我們所在的這個地球、宇宙。「此人」可能是我們的家人、親友、同事、同鄉……,也可能是與我們素昧平生,卻同樣生長在這塊土地,或同為地球村的一分子(包括一切眾生)。如此,人人即可從自己與自己所熟悉的人地事物關懷做起,人人也都能實踐「此時、此地、此人的關懷與淨化」。所以「此時、此地、此人」,並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客體,更不是可望不可及的理想,而是人人能解能行的。既沒有固定不變的客體,自無廣化、窄化的相對分別,筆者深信,這才符合佛說的性空緣起!
  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自先師開證上人創辦以來,即深耕佛教文化,而且是佛教文化中最乏人問津的工具書編纂這一區塊。篳路藍縷一路行來,竟也將近三十年了!嘗想:若非上人的德望庇蔭暨諸多大德、善信的鼎力護持,《中華佛教百科全書》也不可能出版。若非藍吉富教授接手主編,並以其獨到的前瞻性眼光及敏銳的史學嗅覺,不斷掘發當代佛學研究的趣向與需求,從而引領基金會將出版的觸角同步延展、甚或超前,基金會也不會有其後的《印順.呂澂佛學辭典》、《臺灣佛教辭典》,乃至日後的《佛教修行大辭典》等工具書的出版,這些都是筆者衷心感懷的。
  希望《臺灣佛教辭典》的出版,除了能帶給研究者資料檢索上的方便,及信仰者對臺灣佛教的多一層了解以外,也能吸引更多研究者因此投入臺灣佛教的研究行列。從理論與現實的對話中,促進當代臺灣佛教的更健全開展,那將會是臺灣社會之幸,與佛教信仰者之福!謹序如上。
 

佛曆二五五七年元月十五日書於妙心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