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心雜誌89期2005.9.1  專題報導

◎94年5月7日成長教育講座 

永不妥協

講師簡介：
        黃煥彰老師，為臺灣生態研究中心舉辦的環境佈道師培育營第三期學員。長期關心河流與土壤污染議題，並透過環境運動要求政府面對問題、解決問題，因此先後解決了二仁溪、鹽水溪、三爺溪、嘉南大圳、阿公店溪等河川部份重大污染事件。此外，更主張護溪為護生與就地戰鬥，因而促成全國多所社大，成立河川志工巡守隊，共同守護河流。
演講內容概述：
        妙心寺慈恩護法會有鑒於環境對人類生活與健康的重要性，特於今年五月七日，邀請熱心關懷環境議題的黃煥彰老師蒞臨演講「永不妥協」，說明臺南市環境的故事，演講內容概略整理如下：
        六年前，我發現臺南臺鹼安順廠發生汞與戴奧辛污染；當地居民吳信女士血液所含戴奧辛值創下世界文獻最高紀錄，可知臺鹼除了帶來地方繁榮的歷史美名外，也因五氯酚、戴奧辛和汞污泥等世紀之毒的污染帶來地方的浩劫。因此，公共電視臺、東森電視臺、TVBS等相繼前往拍攝專題紀錄片，但這場永不妥協的戰役還在持續進行中。
        我經常帶著器材，不厭倦地告訴大家，有關臺灣的生態之美以及環境污染所帶來的禍害。六年前，在臺南市鹿耳門發現一塊不尋常的土地，令人百思不解的是：為什麼這一大片的土地，只有芒草可以生存，而且土壤顏色又是如此的怪異？我好奇地探訪附近居民，漸漸得知這是受到汞與戴奧辛嚴重污染的土地。經過長期蒐證，證實工廠附近的水及土地遭受污染，並極力爭取，要求相關單位立起「本區有受污染之虞，嚴禁進入！」等字眼的警告字牌，讓民眾瞭解其危險性。
        這塊從日據時代開始做鹼氯化學工廠的土地，除了生產鹽酸，還留下汞污泥；當年日本人也曾經用來製造毒氣，做軍事用途。光復後臺鹼工廠隸屬經濟部，一度生產五氯酚除草劑的農藥，並留下戴奧辛。直到聯合國公告禁止製造五氯酚，整座臺鹼工廠甫於民國七十一年宣布關閉，但萬萬沒想到禍害延續至二十多年後的今天。戴奧辛早已經深入人體；在一次學術單位對居民進行的戴奧辛檢測中，我注意到有幾個人血液中，戴奧辛含量過高，有一位阿嬤的數值甚至高達160皮克，比正常人（頂多是20皮克）高出了七倍，這位阿嬤在訪談後半年，生命就結束了。為什麼她的體內戴奧辛含量那麼高？我發現：他們不但居住在臺鹼工廠附近，而且大多是在工廠邊的貯水池或魚塭捕魚，自己也吃捕來的魚。此後，我漸漸驚覺，且從數據證明工廠附近顯宮里和鹿耳里，癌症死亡率的確偏高。越接觸這些居民，越發現諸多令人無奈的故事。例如：有位林秋男先生，從小靠工廠邊的魚塭過日子，一家九口中有七個人罹患癌症，弟弟妹妹三十幾歲就相繼因肝癌病逝，他自己這幾年也飽受皮膚癌之苦。
        因此，我陸續證實貯水池附近魚塭，甚至旁邊的鹿耳門溪裡，魚類的汞和戴奧辛含量都偏高。於是更進一步透過訪談，以便於瞭解當年臺鹼工廠的作業狀況，並找到一對曾經在臺鹼工作的父子。了解當時製作的過程，得知氣體難免會漏出來，並且造成工作者流鼻涕、流眼淚、咳嗽等現象。其中，四十年次的兒子林顯中則在五氯酚工廠服務十多年，最近他發現當時同部門裡十二位同事，在工廠關閉二十年後，現在只剩下二個人存活著。
        一項項證據指向污染源來自臺鹼公司，儘管臺鹼公司早就瞭解污染的嚴重性，但終究沒有處理。自民國七十一年關廠以來，產權已經移轉給不知情的中石化。直到二十年後問題陸續浮現，包括工廠旁臺南市政府規劃的二等九號公路上，竟挖出七彩的有毒泥土。
        環保署檢測這塊區域曾經出現破紀錄的141萬皮克戴奧辛含量。但就在距離不到幾公尺的竹筏港溪裡，居民還是在捕魚，繼續把捕到的小魚賣到附近魚塭作飼料。諷刺的是許多居民不願面對污染，是擔心影響生計。我認為政府應該將附近徹底檢測，清楚有力的控制污染源。
        當我瞭解得越多，就越同情這些污染受害者，而逐漸把對這塊區域的關懷當作是自己的責任。從積極請求環保單位作土壤檢測，到讓政府確認這是受污染的廠址。也因為積極參與，九十二年八月鹿耳里居民逐漸意識到污染對他們造成的傷害，決定成立自救會尋求司法還給他們公道，並向中石化求償，目前已經進入訴訟程序哻。我認為：「如果今天政府能夠還給我們一個好山好水好土地，不賠償又有什麼關係，而不是一直擱置！並希望政府單位回顧當年那段以工業犧牲環境的歷史時，願意用更謙卑、負責的態度，來面對無辜的老百姓。而這個事件是不是能找回臺灣的一些誠信、公理、正義，其實是最重要的。」
        戴奧辛、汞、多氯聯苯、清潔劑等人造的化學物質，都是環境荷爾蒙。當環境荷爾蒙進入生物體內，會干擾原有荷爾蒙的作用，進而影響生物的發育、生長與生殖的正常功能，並且會危害身體健康，尤其對生殖系統、神經系統、免疫系統及肝臟等均可造成影響，並且容易罹患癌症、內分泌失調、精蟲數減少、皮膚病、肝病等。日本的水俁病事件及油症事件造成全世界的震撼，即是很好的例證。
        我們與日本的情形很類似，但是因為這裡的居民信仰基督教，認為不可以墮胎，所以產生很多的畸形兒，讓這個村落產生了更多的問題。
        油症事件是1968年，日本有一養雞場發生雞隻大量暴斃之後，又陸續發生許多民眾因食用含多氯聯苯米糠油而中毒的事件。臺灣也於1979年6月發生「米糠油事件」：由於臺中縣大雅鄉惠明盲校發生兩百多名師生集體罹患皮膚變黑，身上長出許多讓人感覺又痛又癢的氯痤瘡事件。起初醫師誤以為是季節性皮膚病，但眼見患者病情日趨惡化，才推斷為是食物中毒所致。同年十月，衛生署委請日本專業機構代為檢驗以後，確認這是繼日本後發生的另一樁因食用含多氯聯苯米糠油所引起的中毒事件。此外，臺中、彰化、雲林地區二千餘名民眾因食用同一廠牌米糠油，也不幸中了多氯聯苯之毒。但是，政府還是沒有給人民交代，臺灣實在很悲哀。
        由於多氯聯苯不易被氧化分解，一旦進入人體就很難被分解排出，幾乎一輩子都要深受其害。多氯聯苯的中毒症狀除了皮膚長瘡、指甲變黑、痛風、貧血、呼吸和免疫系統受損等之外，還可能出現腦部與內分泌系統異常，甚至將毒害傳給下一代。
        民國九十一年十一月四日，我帶領第六屆亞太地區非政府組織環境會議之十四個國家五十位成員，前來關心臺鹼安順廠。其中日本熊本學園以完整追蹤日本水俁灣（Minamada Bay）水俁病而成為國際知名專家的原田正純教授，在看完污染廠址後表示：臺灣的問題比日本嚴重、複雜，因汞、五氯酚與戴奧辛的污染在同一地點發生，而日本是分開的。這些污染源滲入地下水後透過食物鏈，會在人體內持續累積，不易排出，而中石化安順廠四周有廣大的漁塭，貯水池的水又與鹿耳門溪相通，政府部門掌握的數據又太少。他憂心政府無法掌握污染面積，而汞與戴奧辛污染易累積在體內，無法排除，未來恐將垂直傳給下一代，造成胎兒畸形。他建議里民應儘快進行毛髮及血液檢查，並同時建立整區污染流佈數據。
        原田正純教授至今近七十歲，但仍忙於阻止悲劇的發生。因為貯水池的汙染不管理，民眾再吃下受污染的魚類，生出來的嬰兒有智商不足的情形，受害者將同時遭受身體上的病苦、精神上的壓力、經濟上的負擔，實在可憐。
        關於戴奧辛事例，最早發生在美國。由於噴灑除草劑，而讓森林滅亡；後來，當地居民，不知道他們用除草劑，還加以播種、栽種，結果產生很多連體嬰，試想這孩子能有生活的能力嗎？所以，一個有毒的東西放在泥土中，雖然我們看不到，但是日後將會產生很大的傷害。
        戴奧辛最毒，比多氯聯苯多出100至1000倍的劇毒。所以在顯宮和鹿耳二里的居民肝癌罹患率是全臺灣平均的兩倍。
        大地是我們共同的母親，水是母親的血液，土壤是胎盤，河流是血管，海洋是心室。如今我們的母親在痛苦的呻吟，在暗自哭泣。而每一個世代僅是地球短暫的過客，這一代的作為，關係著下一代的權利。我們無意抹去臺鹼安順廠的歷史與經濟價值，雖然歷史總帶著無奈，但我們不能矇住眼睛，以為看不見（其實我們的心靈知道答案）。誠實與勇敢的面對是解決問題的開始，這一代產生的問題，這一代來解決。共同許土地一個未來，就是給子子孫孫一個永恆的未來。
        所以，我們要求政府要負責居民的健康照護、生活照護等，相信只要我們堅持，就可能有突破的空間。我們現在最關心的是貯水池、鹿耳門溪、竹筏港溪的污染。此外，我們這一代不知道要留什麼給我們的後代才是有價值的？這是值得我們思考的，希望我們能重視台灣的道德觀、公理與正義。
傳道法師回應：
        我們這個民族很可愛之處，是感動只在當下，有健忘症，很快就忘了，可能戴奧辛吃太多了。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大家卻都麻痺了或認為那與我無關。剛剛聽黃老師所介紹的只是冰山的一角。此外，臺南的中山高速公路旁與慈幼工商以南這塊地，據建築界的朋友告訴我：這不只是斷層，地底下還埋藏有毒廢棄物。剛剛黃老師說日本水俁病事件，其實，水俁病在日本發生時，我就注意到了。不僅產生低能兒，甚至危及生命，但是日本人民能勇於站出來。反觀臺灣，就是大家都不敢站出來。記得我的朋友曾說黑珍珠都噴農藥和水銀，果農自己都不吃，而運銷臺北等地賣好價錢。其實，這都可能影響到我們。例如：大家或許會認為這些都與我無關，但是可能因婚姻關係等，這些受害者就成為我們親密的人。其實，人與環境之間，也可能因為土地、食物或空氣等而危及個人的身體健康。在臺灣有很多污染源，政府都不處理，臺灣有毒的廢棄物，大多是用外包的方式，包商都是拿去亂丟棄，造成更多地區的污染。像之前李根政老師揭發南部的毒水事件即是。本以為溪上的一口井水是甘甜的，大家爭著前往取水，結果檢測出來卻是有毒的水，這些都是值得大家來注意與關心的。
        一般人都喜歡做慈善，因為慈善面對的就是弱勢團體；但是公義所面對的就是財團等強大勢力。所以，現在我們若知道訊息，就要趕快進行調查並且互相聯繫，因為團結就是力量，所以要與有愛心的團體團結，而不是與污染源連結。
        妙心寺一向力行「此時、此地、此人的關懷與淨化」，希望我們多關心我們的土地，如果人間淨化，就不用去東方或西方淨土，如此才不會枉費黃老師的苦心。雖然只是二個小時的演講，但是調查的過程卻需要耗費許多時間及心血。生命的價值，不在長久，而是在於是否有意義？
        我們不希望看到歷史的悲劇一再重演，期盼大家將自己的所見所聞，透過交流，匯聚成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為臺灣環境而奮鬥，留給後代一個美麗的天空、清澈的河流以及健康的生態。
日本公害小檔案：
一、水俁灣的悲劇
        1956年4月，日本九州西南方一個平靜的小漁村，發現不明的原因造成村民因中樞神經系統受損，腦部細胞多處壞死，行動遲緩及不自主地抽搐抖動、捲曲的手腳及臉部肌肉僵硬變形、手足麻痺、說話不清、脾氣狂躁等病情，且病況急速惡化，導致村民相繼死亡。在不斷查證之後，1960年正式將此由「甲基汞中毒」所引起的工業公害病，定名為「水俁病」。
        當地的女詩人石牟禮道子，實地拜訪水俁病受害家庭，並記錄成《苦海淨土》（1960年出版）一書，而震驚全國。進而引起日本社會精英對水俁病的重視，並對工業發展所帶來的環境污染開始反省。
        此外，著名的美國攝影師尤金．史密斯先生也曾透過攝影報導記錄了四年，他的照片寫實，深刻地打動了世界；於是水俁病更震驚了當時為亞洲工業經濟第一的日本，同時也成為世界環境污染的象徵。
        原本寄望在此開發工業區來改善村民的生活，卻弄巧成拙，反而促成了人類有工業歷史以來最駭人聽聞的悲劇：汞污泥廢水，污染了水俁灣，造成浮游生物及貝類大量死亡；灣內的魚也因汞中毒而胡亂飛舞、暴斃在水俁灣，鳥食用灣內的魚而跌落海中，連貓也因食用遭污染的魚而神經錯亂、狂舞之後投海而死。自然界食物鏈累積效應的緊密關係，牽動人類無法避免的災難。
於是石牟禮女士組織了一支協助受害者家庭的團體，積極要求「窒素公司」賠償受害者，協助受害者對「窒素公司」提出控告，並要求政府提供合理的補助金。直到1973年受害者獲得勝訴，法院判決「窒素公司」應付給受害者賠償金。
二、多氯聯苯中毒事件──油症事件
        1968年3月，日本的九州、四國等地區的幾十萬隻雞突然暴斃。經調查，發現是餵食添加黑油（米糠油副產品，內含多氯聯苯）之飼料中毒，當年6－10月，有四家人因患原因不明的皮膚病到九州大學附屬醫院就診，患者初期症狀為痤瘡樣皮疹，指甲發黑，皮膚色素沉著，眼結膜充血等。此後，在日本各地仍不斷出現類似病例，引起日本衛生部門的重視。
        透過遺體解剖，在死者五臟和皮下脂肪中發現了多氯聯苯，這是一種化學性質極為穩定的脂溶性化合物，可以通過食物鏈而聚集於動物體內。多氯聯苯被人畜食用後，多積蓄在肝臟等多脂肪的組織中，損害皮膚和肝臟，引起中毒。初期症狀為眼皮腫脹，手掌出汗，全身起紅疹，其後症狀轉為肝功能下降，全身肌肉疼痛，咳嗽不止，重者發生急性肝壞死、肝昏迷等，以至死亡。
        專家從病症的家族中，了解到食用油的使用情況，懷疑與米糠油有關。經過追蹤調查，證實由於被污染了的米糠油中的黑油被用做了飼料，還造成數十萬隻家禽的死亡。此事件發生當時，震驚了全世界。
註釋：
1.這場臺南市中石化安順廠污染照護案的永不妥協戰役，終於在94年7月11日獲行政院相關部會全力支持，全案通過近十三億預算，由中央相關部會籌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