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世間情,暖暖慈悲心

成功大學歷史系系主任 陳玉女

 

  回想三十二年前,民國73年,妙心寺「中華佛教百科全書」(慣稱「百科」)編委會剛成立不久,當時大三的我,參加工讀生的佛學考試徵選,很幸運被選入百科幫忙,隔年大學剛畢業便正式成為百科的成員,負責當時所謂史地篇的資料蒐集。這一切都是因為與妙心寺熟識的關係,才讓我有這份增上的機會。百科的規畫、編制有其宏大的眼光,深遠的目標,對初出茅廬的我來說,這樣的工作其實是提供自我充實佛教歷史知識的絕佳機緣,不應該叫它是「工作」,而是可以培育佛教學人的重要場域。這在三十幾年前佛學文化研究方興未艾,物質條件亦非豐厚的年代,能有這樣的器識,由今視之,非遠見者無以為之。但在當時,若非「

憨」到「笨」,誰願捨一磚一瓦之有形建築功德於不顧,而將大筆資金投注在無法預期產出的無形資產亦即佛教文化事業的推動上。不計投資報酬率地盡心付出,若非愚笨至極之人誰願為之。開證上人、傳道師父兩位師徒應是這種特質的代言人。「百科」縱使在過程中曾面臨編制上的更動和人員縮編的難題,然最終能夠翻越困境,完成一套十冊的大部頭事典,嘉惠佛學界,靠的就是這股傻勁:仁者心、智者行。
  而我與師父的認識遠在「百科」成立之前,三十多年來,就個人而言,我與妙心、我與師父都是處在淡而深遠的這種感覺,在自己很年輕的時候,受到師父不小的啟發,他的批判論點、時事關懷,時而異於傳統略顯突兀,卻開啟我在佛教學習上的某些有趣視窗。而大學時期喜讀印順導師妙雲集、貿然寫信給印老,回想起來,無非也是受到師父的影響。至於後來從事佛教史研究,雖與自己是歷史系出身的背景有關,然在大學沒有佛教課程的情況下,相關的啟蒙仍受惠於師父在大專佛學營中佛教史課程的安排,加上在「百科」近一年多的薰習。後來,雖因「百科」財力負擔沉重,精簡人事,離開了不捨之地,但「百科」傳遞佛教慧命的本懷深烙我心。而師父也曾垂詢我的未來打算,雖然跟師父的互動有限,但對其慈悲之情,由衷感受。至今我依然深深感謝妙心「百科」和師父給了我這份類似佛學進修的難得的工作機會,為我在留日期間的專業學習奠下有力的前行基礎。
  回到成大任教,小孩就讀妙心幼稚園,再度造訪妙心,看到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佛學資料中心成立、妙心文教大樓創立,不僅硬體建設迥異於往昔,煥然一新,樣樣兼具環保概念,而佛教知性的各種文化活動,包括學術性的佛教研究、文物典藏,以及豐富的妙心出版品、妙心人間佛教研修院的開設等豐碩的人文成果躍然眼前。這是師父長期以來專心致力於台灣佛教文化的成就,令人讚嘆。妙心除教界大德外、文人學士亦多所親近造訪,師父的佛學涵養不必多言,吟詩唱詞、草書解讀,樣樣精湛,國學造詣極深,不禁令我想起擅於詩詞文章的晚明江南禪僧風采,多才多藝、能言善道,師父的特質樹立了妙心寺極為獨特的風格。

2014年11月1日偕同日本熊本三寶禪寺(為刊刻日本黃檗大藏經鐵眼法師「1630-1682」的出生地)住持吉里隆治法師及其兒子吉里直記訪問師父,相談甚歡。師父飽滿的學養,散發在他那古道熱腸、苦口婆心的行思之中,讓吉里父子留下深刻的印象,直稱傳道師父之佛學與世學,即使在當今日本佛教界亦是難得一見之出家人,期待未來能送其子直記前來妙心,跟隨師父學習。
  2014年12月23日收到吉里法師從熊本寄來一封書信和禮物,要我轉致給師父,表達對師父的致謝之意。當時我請助理送至妙心交給師父。25日師父來電,要我向吉里師父轉達謝意並歡迎他們再度蒞臨妙心。慈悲的殷切叮嚀,言猶在耳,……難以置信的突然。12月30日,上完課回到研究室,看到助理留在桌上的字條寫著:「妙心寺來電說,傳道師父今日往生。」驚訝自不在話下,瞬間覺得師父這次玩笑開得太大了。到了妙心,看到師父的靈柩、靈堂,猶感師父仍在,但已不見昔日身影,悵然間,毫無所思地寫下
  「慈悲的道師父
  上星期四
(十二月二十五日)才接到師父要我向日本熊本三寶禪寺吉里隆治和尚轉達對其來信及贈送薩摩(藩)陶磁致謝之意,歡迎能再度蒞臨妙心寺。師父的慈悲盛情,在電話另一頭的我深切感受。今日中午看見助理留給我「傳道師父今日往生」的字條,瞬間以為是不是師父跟我開玩笑,來到妙心一見,不可置信之情依舊,妙心的一草一木,都搖曳著師父的招牌笑容。師父的頓然而逝,無非是無常法義的最大示現。人世間的最後一刻,仍不忘說法傳道,永傳妙心!

陳玉女敬禮
民國103年12月30日 」
 

  師父的離別,適逢日本新年,直到元月五日始將此消息傳知日本吉里法師,並未告知師父的追思會何時舉行。11日妙心寺的「傳道師父追思讚頌會」,四方僧俗雲集近千人,一同追思師父生前行誼。聽到圓祥法師誦念的哀思文,及諸長老僧眾的誦經聲中,壓抑住的悲傷瞬間潸然淚下,三十年來的種種歷歷在前,不捨與感恩之情雜陳。追思會結束後,回到研究室,竟然接到吉里法師回覆的信,說到原先的電郵信箱已改,今天才看到我寄給他的郵件。吉里法師的日文信中寫著(中譯)
  「今、メールを見ました。家族全員が驚いています。次にお会いするのを楽しみにしていたのですが・・・残念です。いや、むしろ我々が台湾に着くまで、和尚が生きていてくれたことに感謝すべきなのかもしれません。
  今天看到電子郵件,全家感到驚訝。原期待著下次的見面……惋惜。不,毋寧說也許應該感謝和尚
(傳道師父)活到我們到了台灣可以見到他。


  傳道和尚との出会いは、とても貴重なものでした。陳先生方の通訳がなければ、会話すら成立しなかったわけですから、私の人生では奇跡的な瞬間だったかもしれません。本当に、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與傳道和尚相會,是非常可貴的事。假如沒有陳老師的翻譯,對話根本無法成立,在我的人生裡可能是奇蹟的瞬間。真的很感謝。


  日本の仏教界でも、傳道和尚のような名僧は珍しいと思います。百年に一人、現れるかどうか・・・言葉が見つかりません。
  即使在日本佛教界,像傳道和尚一樣的高僧相當罕見。是否百年能出一人……無法言語。」
  真是不可思議,吉里法師不知師父追思會的日子,卻在當日看到信件,難道冥冥中師父還深深眷顧著我們。其灑脫自在的斷然離去,淡於世間、毫不眷戀的禪者行,卻蘊藏著暖暖慈悲心。如大家所相信的,我亦相信師父將乘願再來,其對世間有情悲心不斷,婆子心切,不棄不離。思之至此,恍然有悟,師父未曾遠離

~。

陳玉女 敬撰
于印尼峇里島2015.1.17